正文第十章
蓬!蓬蓬!
就在这一串从远处忽然传来的低沉鼓声打破三家村夜晚寂静的时候,方羽还正在努力的消化着从赵中平口中听来的那些信息.
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晚能从一个像赵中平这样的普通人口中,听到这些令他感觉到震撼和脸红的言语。也更没想到,这些素来在自己眼中,再也寻常不过的小把戏,竟会在这荒僻的大山里,给那么多像赵中平这样的普通人,带来那般程度的影响和后果。
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一个普通老人的遭遇和反思,让方羽也陷入了这种深感茫然的境地。
这人世间,究竟是怎么了?
这是他在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发自内心的一个巨大疑问。也就在这个时,空气中隐隐传来的那种不同寻常的震颤和波动也清晰的映入了他神意。
紧接着,他就和愕然而起的赵中平一样,听到了夜空中传来的那一连串如雷般沉闷无比的鼓声。
刚刚倾诉完胸中郁结的赵中平原本是半躺在炕头窗柱上的,可当他听到这一串闷雷般的鼓声时,刚刚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的血色脸上,又再度失去了颜色。
而他愕然而起的举动,和他身上随之出现的颤抖以及那种紧张的模样,也让方羽在触目的瞬间,猛地就被心里忽然泛起的那种很陌生的负疚感给狠狠的刺了一下。
心在这瞬间,像是被针戳着一样的疼了起来。
方羽腾的站起身,若水的眸子中有一抹清冷的东西在隐隐的翻腾:“赵大叔,你别害怕,回炕上去躺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不等赵中平再有什么反应,他的人便已在两个箭步中跨出了房门。
“方羽,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呀!人呢?”
等回过神的赵中平赶了两步到了门口,漆黑的院落中,那还有前一刻刚跨出房门的方羽的身影?
“苍天啊,你就放过可怜的我吧!呜呜呜……”
愣了一愣后,赵中平忽然就在一股猛袭上心头的悲怆和恐惧中,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蹲在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苍老干哑的哭泣声在这漆黑冰冷的夜幕中,就在那一阵阵的鼓声和异响的陪伴下,听上去是那么的软弱和无助。
胸口憋着一股说不清楚的郁闷,夜空中,方羽迎风飞掠的身影就若激电一般的往波动最剧烈的地方怒射而去。
在他的记忆中,那地方好像就是早先萧桓提过,也曾吸引过他一定注意力的葫芦沟。那个有着一片很古老的石刻。
原本,当空气中那种剧烈的波动刚刚传来的时候,方羽还以为是萧桓和那位血巫赤眉在那里开始了斗法。
早先,方羽在带着赵中平回来而久候萧桓不至时,就已猜到他俩之间肯定会有这么一场争斗。
萧桓不肯回来,除了说明萧桓有他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外,从另一个方面,也不无隐隐包含了有拒方羽插手此事的意思。
为了这一点,他甚至可以连安顿在赵中平这边的行礼都不来取。
虽然在方羽看来,修行人的争斗中是否要身着法衣等那些东西辅助,对真正的修行人来说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作为巫门中坚持传承和法统之争的人来说,就像现在的萧桓,在坚持法统之争之际,还不肯回来拿行礼中的法袍,这就无疑说明了他的心意。
他不希望方羽来插手此事。
而之后荒城赤眉的来访,也同样在隐约的表达着相同的意思。所以方羽早先还曾暗赞他俩都是相当骄傲和自尊的修行人。
在方羽的感觉中,这种为了一些早已过去的所谓法统而展开的争斗,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麻烦和Lang费。
但基于方羽家教中对于传统的尊敬和认同,所以他尽管心里对这种争斗不以为然,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对这种行为背后的坚持,还抱有相当的敬意。
若不是这三家村内,还有那莫名其妙让人生怪病的阴寒不曾得到真正解决,依照方羽本身的性子,他早就会在他俩先后表达出这种隐讳意思的同时,掉头抽身而走了。
既然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那就同样也要有为此而付出代价的觉悟。
方羽素来尽管心性良善,但也不至于多情到连这样子的争斗都要去掺合一把的地步。
再说以他对萧桓和那位师公的短暂接触,心里大致上也对他俩各自的水准和个性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和认知。
在他的感觉中,骄傲沉稳如萧桓,在对上水准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时,尽管不可能完全放手,但在站了上风后,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太过极端的事情。
所以方羽心里并不担心他们的这次争斗。当然也就没有动过去现场观战的念头,而只是留在赵中平的这里,耐心的等待他俩争斗的结果。
在他的料想中,这两人的争斗不会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很明显。而他们两个人,尽管坚持的法统水火不容,但从本质上来说,却都还算是方羽印象中那种真正的修行人。所以并不担心他们会肆无忌惮的闹出太大的动静。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今晚会在赵中平这里听到这么一个他以前并不曾仔细想过的问题。
从得到天心灯到开始游历,除了担心过父母受到惊吓之外,他素来尽管在施展神通法门的时候,也很注意场合和收敛,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却真的还从没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仔细想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斗法或是术法神通,会对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和观念,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多么可怖的冲击。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等这一连串忽然响起的鼓声传入耳畔之际,他竟从中感应到了浓烈到令人心寒的杀意和气机。从而也让他在瞬间就分辨出,这鼓声并不是萧桓或是荒城赤眉两人的法门所为!
居然还有数个有着相当水准的修行人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施为!
像这样毫不掩饰和加以控制的肆意施展法门,难道这帮家伙就根本不去考虑一下身后这小村内那么多人的安危么?
所以几乎就是在分辨出这通鼓声和那些异响并非来自料想中的萧桓他们俩的瞬间,方羽有些郁闷的心头就陡然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
而强横无匹的灵神,也早已带着浓浓的威慑和警告,抢先一步君临在了紊乱的斗场。
浩瀚若海的无匹灵神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忽然出现在生死一瞬间斗场,霎那间,斗场中那一片混乱的光影和声音顿时就像被狂风卷过的残烛一样,硬生生的消停了下来。
森冷而又几乎不分敌我的强横气机,带着方羽心头淡淡的怒意,在忽然笼罩住山谷的瞬间,就让斗场中岌岌可危的赤眉大大的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浊气。
同时他张口喷出已经含在口中有些时间了的那口鲜血,他在面前突然出现的那一蓬血雾中,带着浑身瘫软的萧桓闪出了那块致命的场地。
就在他凭空闪身悄然而退的同时,刚才只在几个呼吸间的围攻中,就让他吃尽了苦头的那三个白袍女人手中的那几把乐器,也在噗噗的连串轻响声里,碎裂成了飞灰。
等他踉跄的身影在圈外狼狈的显现时,他晃动中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扶住。
他吃力的扭头,正看到方羽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清冷,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幻现。
他终于彻底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身体还给他争气,总算是勉强的站稳了。
“难道有了点术法神通,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了么?”
几乎就在现身的瞬间,方羽清冷的声音就已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响彻了整个山谷。
他面前五丈之外,那三位身穿月白色法袍,头戴狰狞傩面,看身形明显是女人的三个傩面人此刻,正死死的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而她们体内,正在疯狂挣扎着催动和运行的法门,也让方羽在惊讶的同时,更是平添了几许说不出来的怒意。
在自己这么明显强横的气机压制下,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体内疯狂的催动着劲气,还在试图施展那些并不为常人所知的可怖法门。
方羽的怒火几乎在分辨出这些法门特征的瞬间,就已熊熊的燃起。
自碟仙一事,经历过那克隆出来的异灵在骗了自己,然后又企图在危机关头自爆以求同归于尽的教训之后,屡屡因自身的善意而授人以柄的方羽,也已在早先那番混混沌沌的迷境中,对一些事,有了足够的反省和新的认知。
既然自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能力,那就要有背负这种能力带来的后果和责任的觉悟!
而现在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种万事万物,一切顺其自然的心境当中,其实所包含的也并不全是以往的那种平和与淡然。
还有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决然。
天地之间,阴阳转合,也并不光是平静和淡然就能包容的!
所以这次,方羽在他再一次遇到这种不可理喻的家伙时,就毫不留情的出手了!
噗噗噗!
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三位带着狰狞傩面的女人身上,刚刚鼓起的月白色长袍就像被吹爆的气球一样,在连成了一片的轻响中化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随着四散飞射的破布碎片一起抛飞出去的,还有她们三个已经失去了控制的身体,以及应指而炸成了无数碎屑的狰狞傩面。
方羽如电般闪进的身影在出指后,就已停在了原地。负手而立的他身体周围,那些四散飞落的碎屑就若被一股无形的强风给阻拦着一般,纷纷在距离他身形五丈之外的空中,便再度斜斜的飘飞了出去。
人的身体要比这些碎屑沉重的多。
所以就在这些碎屑刚开始往下飘落的时候,应指抛飞出去的那三个女人就已结束了在空中翻腾,一个接着一个的而砸向了地面。
很难堪!
三个应指抛飞出去的女人中,只有中间那一位在落地的前夕,勉强控制住了身体的落势,以一个半跪的姿势避免了像她另两位同伴一样的狼狈。
下过大半天雪的谷底地面上,两个近乎**的女人就像两个秤砣般重重的砸起了两蓬积雪,随即就像两根滚地葫芦一般,足足在地面上滚出了三四丈的距离,这才停住了去势。
可是和她们之中那位相对幸运的同伴不同,她们即便是已经停住了去势,也没有表现出要爬起的举动。
很显然,她们在栽落地面的那时,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跟你拼了!”
就像彻底的疯了一般,半跪在地面上的那位半裸女人还没等自己完全站稳,就已嘶吼着猛扑而出。
“小心!”
手里抱着软塌塌的萧恒,原本一直站在方羽身后不远处观战的赤眉看到这时,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五六丈外,背对着自己的方羽到了此刻,却依然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安闲模样,竟似没看到数丈外那女人扑起的狰狞。
方羽回头冲他笑笑,脸上还是看不到丝毫的紧张。
与此同时,噗通一声中,方羽身后数丈外,那位刚刚猛扑而起的女人已再次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赤眉惊讶的发现,这个在刚刚围攻他的三人中修为和实力最惊人的家伙,这一次猛扑而出的身体竟只扑出了不足三尺的距离。
而更让他奇怪的是,就这轻轻一摔,甚至还让她的额头和嘴角都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这怎么可能?难道……
赤眉在方羽的淡淡笑容里,半惊半疑的愣住了。
“你,你废了我?”
很快,匍伏在凌乱雪地上的女人那宛若兽吼的尖叫就证明了他的猜疑,“果然是废掉了……”
方羽依然负手站在原地,淡淡一笑:“还不算废,只是禁些时日而已。”
顾不上擦去额头和嘴角的血丝,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负手而立的方羽,半爬在地上的女人在方羽清冷的声音落地之后,也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持一般,双手一软,重新重重的爬到了地上,她也给气的晕死了过去。
方羽身后的赤眉听到这个答案,刚刚放下的心却又重新提了起来。紧张之下,他在那女人晕过去的同时,把心里的紧张也给问成了声音:“禁些时日?”
“是啊,禁了些时日。大约三五年之后,会慢慢恢复过来,希望到那时,她们的心性能变得平和一些。”
方羽也不去管卧倒在雪地上的那三个半裸女人,在回答的同时,转身往赤眉这边走来:“萧桓怎么样了?”
赤眉一听地上的这几个女人三五年之后才能恢复过来,心里虽然还不无担忧,但神色之间,却已轻松了许多。不过在抬起抱在手中的萧桓时,他刚松开的眉头却又微微皱了起来:“还死不了,不过他伤的可不轻。”
“嘿!”
方羽的目光一落到软塌塌的萧桓身上,口中就已忍不住惊嘿了起来。
此时被赤眉抱在双手中的萧桓,双眼紧闭,满脸血污,浑身上下只剩下被血污和汗水给染成了抹布一般的贴身内衣,那里还有早先那种精气内敛、神采奕奕的模样?
要不是他蜡黄色的鼻翼还在不停的颤动,说他现在是个死人估计都会有人信。特别是看他在赤眉手中那种手脚完全失去控制,随风乱摆的样子,更是让人不能不怀疑他现在生死状况。
“罗天噬魂,神女音杀,嘿!居然还有老黑巫的炼神!她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引起方羽惊讶的,自然不光是萧桓眼下糟糕的状况,以他的修为和医术,眼下的萧恒尽管伤的不轻,但还不足以令他束手或是惊讶到这个地步。
令他惊讶的,主要是造成萧桓这身伤势的源头,换句话,也就是造成萧桓这一身伤势的那几个女人所用的法门和来头。
素来只在闽粤一带偶露峥嵘的罗天大巫门中的噬魂,千百年来名传巴蜀的神女一脉的音杀,以及跟自己渊源颇深的黑巫一宗中的秘技炼神,这数种分属不同巫门大宗的秘技,怎会被这三个女人这般轻易的施展出来?
看自己刚才禁制她们时感应到的气机反应,应该不是这三大宗门中人啊,这就奇怪了!
方羽的眉头也微皱了起来。这一刻,他心里忽然闪过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尽管这感觉就像一道闪电般极快的一闪而过,并不曾真正在他心空里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就这电光火石的一闪,也已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嘀咕了起来:“恐怕是个大麻烦啊……”
就在方羽心里嘀咕的同时,赤眉的口中却已响起了真正的惊叹:“啊?三派秘技,难道又是他们?”
“又是他们?”
赤眉脸上惊容和色变落在方羽眼里,引起了他足够的注意。他没料到,能在赤眉那张干瘦的老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紧张和惧意。
“我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大半年前,我曾在荒城周围无意间接触过几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他们各个都能施展数个不同宗门的法门和秘技,非常的阴狠和难缠。”
在方羽如水的清亮双眸注视下,赤眉的神情也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对了,该死!我怎么忘了,当时他们穿的也是和那三个婆娘一样的月白色长袍,自称是什么赤莲坛内堂的供奉。”
“什么?赤莲坛内堂的供奉?”
这一次,轮到方羽瞠目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