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N市的老街。
破旧的公寓楼，一扇窗户突然燃起了火光。
此时正值白日，泊油路上根本看不见人影，那火光便像是解开了束缚一般，在狭小的五十平米空间里迅速地蔓延开。
一辆高级轿车自路的尽头开来，低调的黑色，设计简约，流露出的隐约奢华与这条街的贫穷破败格格不入。
坐在车上的少年在瞥见前方那扇窗户的大火之后，急躁地踹了前座的椅背一脚，低吼道：“开快点！”
司机浑身一震，狠心将油门踩到底，车极速冲向前方，在尖锐的摩擦声中停在了那栋公寓楼前。
车未停稳，少年便甩开门，一头冲进了黑洞洞的楼梯口。
“小少爷！”
司机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赶紧拨了火警电话，旋即也跟着冲上了楼。
整个楼道都弥漫着浓重的烟雾，越往上走，空气越炙热。
到了三楼，视野早已模糊不清。
那扇不结实的木门被少年一脚踹开，火星儿夹杂着滚烫的热气迎面扑来，熏得他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
然后他看见——火光之中，被压在柜子下的少女。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黑亮的眸子里是他的身影：被火光勾勒出耀眼的轮廓，就像是踏火而来一样。
“薄容......”少女哭着喊他的名字。
少年捂着口鼻走过去，将沉重的木质柜子给抬了起来。
少女爬出来，看见他胳膊上紧绷的肌肉，还有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温柔。
大火燃烧的轰鸣中，她听见他说：“快走！”
明明是暴跳如雷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温柔。
少女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眼睛早就被熏红了，却依然忍不住迎着火光注视里面的人，她急急地催道：“薄容，快出来！”
少年摆脱了沉重的柜子，在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厨房里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
男人心口上插着刀，女人脖子上一圈明显的红痕，眼珠暴起，死得非常难看。
这两个人是舒璃的养母和继父，懦弱的洗碗女工和嗜酒如命的车间师傅。
舒璃很少提及他们，但从她的只词片语和他调查而来的资料中可以知道，舒璃在这个家里并不好过。
他只看了一眼便朝门口冲去。
他与门外的少女对视着，甚至安抚地冲她轻轻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还未散去，头顶的天花板就这么砸了下来......
……
9月，N市的商业街。
瓢泼大雨突然袭来。
闪烁的霓虹灯被地面的积水折射出幽绿的光，雨滴落在水面，摇曳出一圈圈猛烈的涟漪。
行人们纷纷逃窜，前一秒还热闹拥挤的街道，顷刻间变得无比冷清。
舒璃抱着一堆家教资料从商业街跑过。
海藻长发，淋湿后散在肩头。
她今天倒霉地没有带伞，辅导白琴做完英语试卷后，刚走出小区便被浇个透心凉。
一路冲回了N大宿舍，进寝室时狠狠打了个喷嚏。
担心感冒，她赶紧脱掉湿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刚好到熄灯时间。
整栋宿舍楼黑下来，舒璃对铺的陈婧无奈地关了电脑。
她躺下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猛地坐起来，对着舒璃床铺的方向提了一句：
“对了！上次一起去KTV的那个工科男还记得吗？”
“谁？”
“哎呀，就是何杰啊！那个学长！记得吗？”
舒璃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油腻的脸，戴一副眼镜，她皱眉问：“他怎么了？”
“他找我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刚才游戏里还问我要你的微信。”
舒璃心头一跳，忙问：“你没给吧？”
陈婧却得意洋洋地邀功：“当然给了，工科男诶！工作不愁保你衣食无忧，你俩要是成了可要请我这个红娘吃饭啊。”
话音刚落，舒璃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好友请求。
她没有接受，皱着眉对陈婧说：“以后不要随便把我的微信给人。”
陈婧不以为然：“你不要眼光那么高，趁着现在年轻找个长期饭票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听说你拿的助学金，家里条件不怎么样吧？”
舒璃那头陷入了沉默。
陈婧了然一笑，黑暗中她傲气地抬了抬下巴，心里对舒璃又多了几分低看。
虽然自己不是大城市的，可至少没穷到需要助学金不是？
舒璃不在寝室的时候她曾偷偷翻过她的东西，一个26寸行李箱能装完她所有的家当，衣服包包少得可怜不说，化妆品也是些平价货，就等着烂脸吧！
都穷成这幅德行了还傲气得很！
陈婧轻蔑地瘪嘴，教育道：“大学四年很快就过了，等毕业后成了剩女，别人给你介绍的对象全都是歪瓜裂枣，可有得你哭！”
舒璃觉得，此刻的陈婧说话的语气简直和居民楼前跳广场舞的大妈一模一样。
她没再多言，只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寝室有片刻的安静，陈婧觉得她无趣，便裹进被窝和男友聊天，窃笑不时流泻而出。
舒璃盯着墙面上淡淡的光圈，有些睡不着。
......男朋友吗？
步入大学后，周围的人像是脱缰的野马般迅速脱单。
联谊、学生会、年级活动，各种社交圈都泛滥着荷尔蒙的气味。
想要好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被这些“快餐恋爱”给冲淡，所以陈婧所谓的拉红线，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虽说如此，可第二天还是被陈婧给骗了过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被陈婧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给拦下，女生顶着鸡窝头笑眯眯地邀请：“晚上一起去美食街吃饭吧！”
舒璃有些诧异，陈婧向来不爱和她一起行动，主动邀请算是头一回，拒绝未免太不给面子，便没有多想地应下了。
不过，到了晚上饭点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一起吃饭不过是个圈套。
陈婧的身边除了她的男友，还站着一个人，黑框眼镜，格子长袖棉质衬衫，水洗牛仔裤和运动鞋，略油腻的脸。
舒璃迈开的步子就这么僵在那里。
陈婧怕她逃走，赶紧过来拽住她的胳膊。
“我都答应何杰今天一定把你带到，给我个面子吧，一起吃顿饭而已。”
见她绷着脸不说话，陈婧有些心慌。
她收了何杰的好处，总要替他办好事才对！别看这工科男长得丑，出手还挺大方，一口气给她在游戏里充了一千块，够她扬眉吐气一段时间。
“吃顿饭而已，别板着脸啊。”
说到这里，陈婧已经有些不耐烦，心里暗骂舒璃不识相，却又不好发作，到手的肥羊总不能这么给赶跑了。
她看着舒璃，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总算让人松了口。
舒璃虽然不喜欢陈婧的做法，但也不想把室友关系弄得太糟。
大家都已经见了面，她要是扭头就走，的确很不给人面子。
思忖一番，还是妥协地跟着他们进了饭馆。
工科男豪气冲天地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几瓶啤酒，颇有一举拿下舒璃的势头。
他空窗了三年，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怎么着也得谈次恋爱不是？
同年级长得好看的女生早就被猪拱了，所以他只能将目标放在新进校的小学妹身上。
听陈婧说她的室友家境不好，又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何杰再满意不过。因为这种女生涉世未深，最好得手。
陈婧的男友倒了两杯啤酒，夸张地举杯恭维。
“兄弟，你是我们班最早几个拿内定的，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拉哥们儿一把。”
陈婧怕舒璃听不明白，赶紧附耳跟她解释。
“何杰被薄氏内定了，最近在那边实习呢，以后前途无量！”
转念一想，舒璃用的化妆品都是平价货，可能根本不知道薄氏的香水多有名，便又补充一句，“电视上天天打广告的那个薄氏香水，你知道吗？”
舒璃点头。
薄氏经由薄云之手跃身成为国内香水行业的龙头，商业区的巨幅海报都是他家的，她就是再不关心奢侈品也知道。
陈婧见她点了头，便打开话匣子，继续小声告诉她：“听说何杰家在本市有两套公寓，还有一辆德国进口车，现在又被薄氏内定，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样的条件错过了可不好找！”
舒璃一句话堵住了陈婧：“我只是被你邀请来吃饭的，不是来相亲的。”
坐在舒璃对面的何杰几杯酒下肚，渐渐变得兴奋起来。
他抬了抬镜架，开始显摆家境：“我也不瞒你们，薄氏内定全靠我叔叔帮忙，连面试都省了。等你们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我帮你们说一声，顺顺利利就入职。”
想留在本市又没什么关系的陈婧心上一喜，急忙甜甜地道了谢，越发积极地去撮合舒璃跟何杰。
舒璃扯扯唇角，对何杰说的那些话压根儿不感兴趣，她没有接话，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饭局。
一顿饭，两个男生喝得热火朝天，一桌子的空酒瓶和烟蒂，从六点吃到八点。
离开饭馆，陈婧就拉着酒气冲天的男友脚底抹油先跑了，临走前还冲何杰眨了眨眼睛，表示已经按照原计划替他制造好两人独处的机会。
何杰抹一把脸，追上舒璃，与她并肩而行。
路灯恰到好处地勾出舒璃的侧影，何杰蠢蠢欲动的荷尔蒙就这样决堤，他壮着胆子去拉她的手，舒璃吓得侧身一步，敏捷地躲过他的袭击。
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尴尬。
舒璃停下脚步，防备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冷淡无比。
“学长，我自己回宿舍，就不劳烦你送了。”
见她就要走，何杰忙拦住去路，着急问道：“你等等！今天这顿饭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陈婧只说要跟我一起吃饭，我并不知道你们也来……”
“听说你在拿助学金，还给人当家教赚钱，也挺不容易的，说老实话我挺喜欢你的，要是跟了我，你大学四年的伙食费我全给包了！”
这话气得舒璃险些笑出来，敢情她要为了这么点儿饭钱把自己卖了？
自从高三暑假养母放火跟继父同归于尽后，她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顿时陷入困窘，如果不是学校给她批了助学金，她兴许大学都上不了。
后来朋友给她介绍了家教兼职，钱不多，倒足够维持日常开销。最近她还打算去学校附近的书吧面试兼职，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她并没有落魄到需要以这种方式生存下去的地步。
“我不缺钱。”她冷冰冰地拒绝道。
初战告败，还花了钱请客吃饭，何杰不干了。
“饭都吃了你却说不愿意，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他气得胸口起伏，借着酒劲儿，粗鲁地去拽住她的手。
舒璃挣扎未果，心里慌起来。
大学城外的林荫道人来人往，但路过的人却只是瞥一眼就离开了，笑话，谁有闲工夫管情侣吵架？
“何杰你放手！”
“答应当我女朋友就放开你。”
两人对峙许久，总算有人过来帮忙。
来人拽住了何杰的右手，惹来一阵惨叫：“哎哟哎哎哟，快放手放手啊！卧槽！”
路灯下，身形修长的青年逆光而立，一只手揣在裤子里，另一只手毫不费劲就将何杰桎梏，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不悦的低气压。
何杰疼得快哭了，青年才终于松开了他。
逃脱桎梏的一瞬间，他就飞快地跑了，背影渐渐缩小，惊得舒璃目瞪口呆。
居然怂到这种地步......
她正准备道谢，却瞧见光影中那人勾起恶劣的笑，吐出充满敌意的话。
“见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什么？”
青年的发梢有些翘，乱乱的却很好看，羽玉眉下凤目闪烁着不淡定的光芒。
——是她从未见过的人。
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那人走近，优美的面部线条，五官英气逼人，却一点都不友善。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蔑地眯起眼，咬牙说道：“真可惜，我没死。”
舒璃睁大眼睛，不明所以：“什么？”
“别跟我装傻！”那人厉声警告她，“舒璃，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