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由人到阶下囚,这个身份转变实在太快了,程黎平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他知道自己力道不轻,但充其量也只是打他个轻微挫伤,怎么可能变成命案了呢?看警方这架势,不是在糊弄自己,如果真的坐实了罪名,如何面对辛劳了一辈子的父母,如何面对真心对待自己的田梓橙?
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程黎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那两巴掌打死了人。他知道警方破案重口供轻证据,所以根本不配合那两个有问题的警察录口供,坚持要等律师到来。问话的警察轻蔑的笑了笑,说:“还等律师,你觉得哪个律师敢替杀人犯说话?”
在审讯室待了一下午,临近傍晚,老爸和老妈过来了。不等程黎平开口说话,老妈就哭着说:“平娃儿,到底怎么回事啊?”
程黎平说:“妈,我真没有杀人,你别担心,他们查清楚就把我放出去了。”他说的很慢,但很响亮,似乎刻意在抚慰爸妈的心。
老爸点点头,眼睛也湿润了,说:“既然你没杀人,那就好办了,我和你妈这就去找律师,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程黎平鼻子里一阵酸涩,差点流下泪来。前几年在外面,连个电话都不能给父母打,让他们成天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又隔三差五的惹上大祸,上次抵抗强拆还情有可原,这次可纯粹是跟黑瘦小子怄气才惹出来的麻烦。老爸老妈都已年过半百,还要因为这种事东奔西跑,求爷爷告奶奶,自己实在太不孝了。
父母走后,程黎平被暂时收押在看守所。刚一进去,里面的老熟人就笑了:“哟,兄弟,又是你啊。”
程黎平抬头一看,认出是上次帮自己的那个何勇,便无奈的点了点头。说起来,他还答应过何勇,要想办法把他弄出去的,结果过年时没办法办事,过完年又去了德清,回来再跟陈总掐了一架,一直没时间去处理。想起上次何勇拼命相帮自己,程黎平就感到内疚。
何勇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笑嘻嘻的道:“说说吧,这次又犯了什么事?”
程黎平说:“还是揍人。”
何勇说:“我就知道。你这人啊,脾气跟我一个德行,嫉恶如仇。这次在号子里待几天啊?”
程黎平没吭声,过了一会才说:“这次估计出不去了。”
何勇吸了一口凉气,说:“又把人弄死了?”
程黎平点点头,说:“警察说死了。”
何勇皱着眉头说:“你这小子也真狠,出手就要人命啊。这次是哪个倒霉蛋?”
程黎平摇头道:“不认识。”
何勇一脸懵逼,说:“大哥,不认识你也打,还把人打死了?”
程黎平苦笑:“一个黑瘦小子,欺负我女朋友,我给了他两巴掌,今天就被警察抓过来,说是命案。”
号子里另一个犯人插嘴道:“黑瘦小子?是不是开一辆玛莎拉蒂?”
程黎平说:“对,就是他,一米五多点,黑瘦黑瘦的。”
那犯人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说:“大哥,那你别想出去了,就算不是命案,你也一样要完蛋。”
何勇呸了一声,骂道:“别卖关子,有屁快放,那人到底是谁啊?”
犯人说:“那人叫王红旗,是王智浜的独生子。”
程黎平张了张嘴,撇嘴笑笑,然后静静的坐在床铺上,什么话也没说。何勇也傻了,过了半天,才呵呵的笑了一声,道:“兄弟,你是不是跟王家犯冲啊?年前弄死了王老三,现在又搞死了王红旗,合着王家在黎城混了几十年,就是让你来剃光头的?”
号子里其他几个犯人一听,吓的赶紧躲在墙角。能进号子里的,没几个善茬,但这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是个杀人惯犯,谁吃饱了撑的嫌命大,非得跟杀人犯靠一起,万一把他惹毛了,后果可很严重的。
好在这位重点犯人脾气很好,成天坐在号子里一声不吭,从来不像其他狱霸那样欺负别的犯人。两天一过,号子里的紧张气氛也就彻底消失了。
住在号子里面,时间过的很漫长,明明知道才过去两天,可在程黎平的感觉里,仿佛过去了两年。第三天傍晚,一个老朋友过来了,这次没去会客室,直接在看守所的门前问的话。
“老程,3月1号到3月5号,你在什么地方?”杜德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严肃的问道。
程黎平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那几天自己哪里也没去,被陈总一枪打在肚子上,每天都在鱼塘旁边的砖瓦屋躺着。但是这个话没法直说,更不可能找陈总作证,否则引起的麻烦会越来越大。
“在鱼塘住着,哪儿也没去。”程黎平决定长话短说,哪怕面前是杜德永这个老朋友。
“有人证吗?”杜德永板着脸问。
程黎平说:“那几天身体不好,每天中午都是我女朋友送饭。其他时间,没人证明。”
杜德永说:“身体是怎么回事?”
程黎平犹豫了片刻,说:“摔倒在地,刺伤了肚子。”
杜德永说:“我看看伤口。”
程黎平没办法,只好撩起上衣。杜德永只看了一眼,便瞪着程黎平说:“这是什么刺伤的?”
程黎平不回答,笑道:“管它是什么刺伤的,反正那几天我下不来床,都在床上躺着。”说出这句话,显得有些耍无赖,杜德永干了那么多年警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枪打的。
杜德永摇摇头,转身就走。他只是基层的派出所所长,没有权力干涉刑警大队办案,但问的这些话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杜德永可以确定,凶手不是程黎平。
程黎平也放宽了心,因为杜德永临走的时候告诉他:“死的人是一个小混混,名叫马六。”
既然死的不是王智浜的儿子,程黎平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然警察抓了自己,但程黎平心里一点也不埋怨,因为换成自己是警察,搞不好也会这样去做。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警方早就掌握了马六给程黎平的鱼塘下毒这么一条线索,偏偏这个时候马六死了,而且程黎平偏偏又是连续几天没露面。所有因素综合起来,程黎平理所当然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可是警方办案要讲究证据,哪怕送到法院定了罪,检察院发现猫腻也可以抗诉。马六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死因是什么,这些关键性的问题程黎平一概不知,那几个警察就连伪造证据也没办法瞒天过海。所以程黎平很自信的告诉何勇,可能自己马上就要被无罪释放了。
何勇笑道:“出去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兄弟,你别忘了,你揍了王红旗,他爹能放过你?”
程黎平摆摆手,道:“债多不愁,反正因为王老三的死,他们早就恨上我了。”
何勇拍了拍脑袋,说:“说的也是。不过兄弟啊,劝你一句,黎城地方小,敢呲毛的都是有背景的,以后可别这么莽撞了。”
程黎平满脸不屑的笑笑,道:“毛,他们还太嫩。”
又是一周过去了,程黎平并没有被无罪释放。这让程黎平有点意想不到。
围绕马六被杀一案,市局内部也有巨大分歧。刑警大队大队长马先重不认可程黎平的杀人嫌疑,因为马六的死亡地点在城西护城河边,死亡时间为下午两点,死因是腹部中刀导致的失血过多。他曾经派人详细查阅了周边监控,证实那天杀害马六的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红衣少年,跟身高一米八的程黎平有很大出入。
但是王敦儒局长把马先重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说程黎平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也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加上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不能确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但一定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马先重是王局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不敢跟王敦儒顶嘴,只得怏怏不快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马队,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刑警问道。
马先重把卷宗摔在办公桌上,苦恼的说:“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查到那个红衣少年的下落。”
安排好了这件事,马先重又打电话给杜德仲。
“老杜,我是老马啊。那个程黎平的案子,似乎有点问题。”马先重含糊其辞的说。
杜德仲笑道:“有病要去看医生,有问题,就得把问题根源挖出来。”
马先重苦笑道:“说的轻松,办起来很难啊。”
杜德仲说:“这些事其实都是有联系的,老马,咱们的担子都很重,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一名党员。”
马先重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自从那天深夜去了杜家,马先重就觉得杜德仲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似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站在更高的角度,完全不属于一个正科级干部所具备的特性。而马先重这个人,暂且不管刑侦能力如何,毕竟是政法系统出身,一旦跟顶头上司的意见不合,他的第一想法还是组织利益至上。
其实马先重不是傻子,他知道王敦儒为何要严办程黎平。上次的事涉及到了强拆,程黎平站在正当防卫的不败之地,加上公安部的通知,王敦儒没有办法为死去的弟弟报仇。如今有了合适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程黎平。就算公安部是警务系统的最高机关,也不可能包庇一个杀人要犯,只要把马六被杀的罪名坐实,程黎平就死定了。
“死的虽然是一个小混混,可是里面的水也太深了。”马先重叹着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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