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洛里斯将王冠在头上修整了一番,使之看起来更加平稳顺当,他油黑的眉毛如被木炭划上了一般,双目则像煮熟的牛眼,硕大而惨白。
“巴苏特法师似乎很累的样子——”
“怎么?他不肯来?”国王问道。
“不,陛下,他随后就到。”
“随后是多久?”
“是……小人不知。我跟法师一同骑马前行,但他说他想要一个人在马上冥想一会儿,于是叫小人先回来,将事情说明一下。”
洛里斯攥着拳头,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起来。
“你下去吧。”
侍卫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在宫殿的最顶端,洛里斯拥有一扇裸露的窗子,窗子的大小要大过一扇门。他驻足于此,方能远离整个房间中带来的灰暗。灯架上穿插了的蜡烛依旧在燃烧,犹如一群萤火虫。天已经渐亮,墨绿色的光景由森林的远方逐渐延伸过来,天边展平的云如同浮在这墨绿湖面上的灰色杂质,他眼睛一花,微微感觉那些杂质上面有一些小虫在飞舞。而在穹天之下,围绕弗洛兰迪城逐渐向外面推散的,是一米充满颓败气息的苍黄。
他从窗边退了回来,身体一如屹立于山崖上的岩石般,**在晨风的吹撩下已经寒透,身后则是超过他身长好几倍的影子。后面的烛光在断断续续吹拂着,好似妖娆的鬼火,待他的身躯越临越近,天际所映照的影子已经消失,蜡烛产生的影子瑟瑟地出现,应在墙上仿佛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子,而那猴子却被莫名的力量牵制,几乎逃不出那面墙壁所规定的圈。
托拉明和帕尼洛正等在议会室之中,自他的人民散失的差不多之后,他才渐渐发觉在这里建造王座厅似乎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几个能够履行职责的大臣从他的卧室里就坐得下。洛里斯从外面进来,身边追随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侍女,以便给他带来身为君王的感觉。
“恭迎陛下。”
洛里斯扫视了他们一眼,只感觉自己好像有几天没有来这个地方了。
“坐下。”国王说道。“有什么新鲜事?”
“回陛下,汗宁副将死了——”托拉明身着一副极旧的铠甲说道,但他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而洛里斯很快便打断了他,“死了好。”
“陛下,将军并没有说清楚,他是被他的女儿所杀——”帕尼洛的双唇抖动,两边的肉如同融化的蜡一样坠落、堆积,这让他的脸跟一座倒置的平滑小山一样。
他并不老,洛里斯觉得,但是他太胖了,胖得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人们常会用对待食物的目光对着他看,假如他的肉真的能够解决所有人的饥饿问题的话,洛里斯倒真可以将他献出来,因为他身上已经再无价值可用了。
“哦?”洛里斯有些诧异,“她的行为令人钦佩。”
“陛下,我们目前尚不能断定是安娜杀了汗宁——”
“如果她真的做了这件事,我更愿意奖励她。汗宁本身就是一个罪人,我并不介意谁来充当这个刽子手。”洛里斯抢过话来说,他喜欢托拉明的能力,但绝不喜欢他总站在自己的对立一方。
“陛下——”
“陛下,您可否?”帕尼洛抢过话,并暗示他想靠近私下说些事情,他知道帕尼洛在想什么。
“你可以随时启程。他的女儿你可以随时享用,你可以带上属于你的一切——”
“万分感谢,我的陛下!”帕尼洛脸上的那两条相对的缝隙中闪烁着微光,那种笑堆积在脸上的时候,他自己却变得可笑了。托拉明好像突然遭了一击似的脱口问道,“陛下,这——”
“这是我在汗宁犯罪的时候便许诺给他的事,现在也可算作是给汗宁的女孩一个奖赏。”
“但是这对安娜有些不公——”
“没什么公平和不公的,托拉明将军。难道你认为将那女孩给你是公平的?”
托拉明的脸突然变得灰暗了,按理说他应该羞涩的脸红才对。他在气愤,洛里斯知道,但是他无话可说。
国王将头转向了在微微偷笑的帕尼洛那边,“但是你只允许带走二十个人,包括你的仆人——以及你自己。”
他的笑容止住了,“可是陛下,这些人手根本不够的!汗宁手下还有一些叛党需要剿灭,光凭这些人——”
“光凭这些人足以杀掉五个留守的士兵——如果他们依旧留在那里的话。至于萨米人,你得相信他们会逐渐适应你作为他们的领导人。看开点吧,帕尼洛!你见过哪个牧羊人害怕自己的羊多的么?我不会给你更多条狗,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狗就可以放羊。相反的,你倒应该防范你未来的那一位夫人倒是,毕竟可是她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两个人都在盯着他,吃惊与愤懑在两人之间来了个转换。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启程了,祝你在那里与安娜小姐生活愉快。稍后我会派托拉明将军全程护送,保证你能平安到达。”
“陛下,此事还是不必劳烦将军了——”
“可你刚刚还说人手不够?”
“不,陛下,我刚刚只是犯了个错误。”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究竟还是没说。
如同逃窜一般,帕尼洛的身影在阴暗的石室渐渐蠕动走出,就像一只肥大的刺猬,披着一身让人厌恶的毒刺。
“你看似对帕尼洛有些恋恋不舍,我最信任的将军。”洛里斯说,跟随着托拉明的视线向黑暗中看去,他的心渐渐苏醒,有一件事,他希望与将军私下详谈,这也正是他这么快支走帕尼洛的原因。
“陛下,虽然您已经决定了一切,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一切与安娜无关,她还只是个孩子——”
“多大的孩子?”洛里斯口中带笑,“如果是洛克伐的繁荣时期,她的孩子估计也有这么大了。”
他用手在青石桌上比划了一下,“说到婚姻,不得不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汗宁突然变得全身僵硬,洛里斯不知道自己若让他坐下他究竟还做不坐得下。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我——”
“陛下,巴苏特法师来了。”突然冲进来的话语打断了他,这让他的心中泛起一个恐怖的念头。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制了下来,“好,现在请他进来吧!”
“陛下,打扰了。”巴苏特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你打扰我的时候可太多了,巴苏特,用不着这么客气。”
“那么,陛下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洛里斯打量了一下周围,“将军,关于你我的事情我想明天再谈——”
“那我就先行告退了。”托拉明冷冷地看了巴苏特一眼,然后大步从议会室走了出去。
“你可曾记得曾经对我许诺过什么?”
“当然,我与陛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那么,你可曾告诉我这个许诺实现的日期呢?”
巴苏特抿了抿嘴,“在我们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之后……”
“没错。我总设想你说过这里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我为此损失了一大半的人民性命,可不是为了追求你的一句空话!你许诺的神祗并没有出现;你承诺给我的力量并没有出现,你知道什么出现了么?”
“我不知道——”
“一个知道谜底的我。”
他看到巴苏特抬起头看着他,一双圆润的黑色小眼睛极其幼稚地闪烁着,“你别以为你所设计的一切我不知道,巴苏特:你杀了那个你认为拥有魔法的抵抗者,你杀了汗宁,你还不惜将你的傀儡投入了死亡……这我都知道。你以为在我身边安置的视线能够看到我的全部,那就有些太小看我了。为了这些,我已经抛弃了一切,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在你的目的未完成之前失去我的帮助吧?巴苏特。”
“当然不会,国王陛下。”
“然后呢?”他怒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巴苏特的影子在衣服的包裹下显得巨大,即使这样,他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锤便可以敲碎的那种。
“只要再多一点时间,陛下,您就可以获得神的力量,众人将会在您的光耀下颤抖,大地将会为您的脚步铺展通途——”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实现这一切。”
“我很想告诉您我所知的一切,可是,可是这些东西在叙述上十分困难,就如同讲述一个梦一样虚无缥缈。但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否则,我会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一贯的敷衍,洛里斯知道,而他觉得与巴苏特对付并不急于一时。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巴苏特的信息,但是这些信息仍然不够。他需要更多,直到他足够威胁到巴苏特的性命的时候……
“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巴苏特,否则,你最好使用魔法让你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我!”
“谢陛下。”
“另外——”洛里斯停顿了一下,“有一件事我需要你跟汗宁将军去谈。”
“什么事?”
“关于蕾雅与我的婚事的问题。”
洛里斯知道把这件事交给巴苏特对他的影响不太好,可是他此刻却有些畏惧托拉明那张死气沉沉的老脸了。他很忠诚,而且一定会答应这门婚事,但洛里斯却不愿看他,也不愿跟他辩论这件事。
他只需要一个尽量完美的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子嗣,只要一个就可以……
巴苏特微微笑了几声:“我的陛下,事情很不妙。因为,因为蕾雅已经不完美了——”
“什么?”洛里斯惊诧了一下,身体立刻从椅子上坐起,心情也突然荒诞起来。
“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在很早之前,她与另一个人偷偷上了床……”
“她自愿的?巴苏特,你最好在这件事上说实话,我知道托拉明肯定不会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是的,他不会允许。将军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又怎会知道这件事?”
“我曾见过蕾雅小姐一面,而是不是处女,我一看便知。”
谎言!
“无论怎样,此事不可声张,将军或许没有走远,去把他找来,我需要亲自验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