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空气也被这个时节加热了许多。索尼娅心头挂着一丝惴惴不安向目标地点走去,脚步轻巧,却并不是因为她对此胸有成竹,而是希望能够静悄悄的不搅扰任何人的离开这里。
她自以为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秘密,但索尼娅看到这些姐妹们正在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看她们的样子知道是一件神神秘秘的事,而即便有人看见了她,也装作并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听那些背对着她或侧对着她的人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如撒下一把粮食,然后促成一堆的麻雀,索尼娅只听到了类似这样的声音,但实质内容却并没有听到多少。毕竟她们跟她有一段距离,而且,她们是故意悄悄说的。
要去看一看么?索尼娅心想,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略带着一点恐慌,她觉得眼下自己的秘密要比她们的更加重大。不知女王是否跟已经跟她们说明了一切,还是“假扮女王”的主意只是在这件事上才能生效。除此之外,她们又是否知道自己将会接替这里最大的位置?她不希望她们知道,如果事情能够保证既在她的掌握下,同时又能让她们对谁在女王之位上保持毫不知情的状况就好了。
尽管她的姿态像平常一样,心里也一直压抑着保持镇静,但她可以说还是匆匆忙忙地逃离了这里。这时,她想起以前在执行女王指派的各种任务的时候她并没有如此神色慌张,可现在不一样,但又是为什么呢?大概还是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泄露出来吧?对索尼娅来说,说谎并非不可以,但也要分情况。比方说,在拉赫曼这样的老头子面前撒谎是比较容易的,但人太多,视线太集中,她就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崩溃。这是她无法摆脱的感觉,就算将这种经历进行多少次,她依旧会紧张,她没有真正的女王那么强大。
素白的服饰是女王先前就送给她的,这一套衣服与她平日里穿的衣服有着很大的差别,与未曾参与圣职的女孩子装束差别更甚。她只知道用自己觉得女王该有的样子形势,但瑞卡丽娜女王却要求她按照大家心中的女王的要求行事。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彻底弄清楚到底在别人眼中期待的是什么。当她最后向瑞卡丽娜寻求解释的时候,她只给了一个让人不觉闷气心生的答案:神在人的眼中就是个迷,所以你要做的每件事就是让他们想象不到。
可是——所有的话在这位真神说起来都十分容易,但索尼娅只是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女孩子。不理教条、违抗法律的大有人在,她就是没办法像这位女王一样淡定。一旦华丽的外衣被剥开,她们不过就是普通的女人而已。曾经在人们心中的那些神秘感,反而会在这个时候转变成对她们的罪恶感,拥有这一点,让她们频繁处于对自我的妄想,但丝毫不能抵抗来自外界的威胁。
这就是索尼娅一直怀疑的,是她站在姐妹们身边所怀疑的,是她站在布道台上所怀疑的,是她以为自己本按照女王的吩咐去做任何事,最终却总被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打断。所以,信仰究竟让她们变得强大了吗?还是用观念腐化她们的内心,让她们自以为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实际上却很容易因弱女子的身份而遭受陷害。她知道外面的一些传言,据说瑞卡丽娜女王已死,但她的魂魄仍旧存在于这个神圣的宫殿中。她将自己的信息通过一些信使比方说她传递出来,保护身在此处的女孩子们。他们既然这样传言,就至少说明了两点,一点是他们并未见过女王真正的样子;第二点,他们不论是否怀疑女王的存在,但不知从何找起——他们以为女王的力量微小不能够保护身处危险边缘的信仰者。但对于熟知瑞卡丽娜女王的索尼娅来说,她是个几乎什么都做得了的真神,要庇护这些可爱的人民简直再容易不过了。不过她没有,难道是因为她们不可爱?
索尼娅的心境迫不得已被降了一层,她觉得一股卑微、浮躁、浑浊的气体笼罩了她的灵魂,每一次当她开始质疑女王的各种决定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想法就层出不穷。即便刚刚女王给了她一个很好的,难以预料的选择,她还是摆脱不了对这位女王所作所为亦或是碌碌无为?的糟糕评价。
不,不——不不不……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心里的小鬼控制了我,让我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在索尼娅的心里,这些想法足矣构成她的死罪了,女王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从未因此责怪她,也没有给她定罪。这是让索尼娅最头疼的事情,想了自己控制不了的想法,却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这让她开始仇恨自己,好像在自己眼前有另一个索尼娅,她们相互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用对方难以辨别的理由指责对方。两个人之间既接受了对方的指责,然后仇恨自己,但她们并不改正自己,而是一样寻找各种理由去找对方的毛病以便将另一个索尼娅摧毁。两个精神的争斗,只在索尼娅的思想中,在她的表面则是奇怪的静止了的表情。既美丽,又引人深思,让人怀念,即便是被化在画里也一样。不过,索尼娅虽然空有这样一副姿态,但她觉得自己不是被画在画中,而是被写在了历史中。
思想是个很能欺骗人的东西,沉醉在思想之中,她就很容易忽略周围的一切。她终于想到自己面对曾经的紧张是如何度过的了,就是一边进行深层思考,然后嘴里嘟嘟囔囔将话说出来。并不带任何感情,却总其他人瞻仰,他们总以为她动情太深,她们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呢。
所以,如果光想起从前的话,索尼娅倒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乘上父王的马车,并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他的给人的感觉却很异样。他究竟怎么了?难道说早在这些卫兵的眼中就将她的底细猜的明明白白了?她觉得她父王的演技很不错,甚至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身上的那道荣光让她不同凡响。
可是没必要一直这样吧?为什么都已经进了马车里还这样闷着呢?在看着这个目光凝滞的老人好一会儿之后,马车也已经处于行进之中,索尼娅忍不住开了口。
“父王——”她轻声说,尽管车轮声很大,她还是害怕被外面的士兵听见。可是这样隐瞒着有什么用?索尼娅突然想到,自己在圣女城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她不是女王。她同时也确定这些士兵至少有一部分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那么我又在隐藏什么?或者说——父王,您在隐藏什么?
他像陷入深思了一样,突然抬起头。
“索尼娅。”他说道,实际上好像精神仍旧没有苏醒一样。
“我亲爱的父亲,您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放在对面父王的手上,感到一股陌生的感觉,或许是太久没有碰过男人的原因吧?
“恩?啊——”他说,“我在想这件事。”
“女王只对我说了一些,您是不是该把整件事详细说一下呢?”
她的父亲挑起眼皮看了看她,那等怯懦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或者大概说一说,究竟怎么回事?我有点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地方还需要女王插手的呢?”
他将眼睛转移了,手也从她的覆盖下抽了回去。他用遍布皱纹和血管的双手抚摸着同样灰暗的脸,花白的头发被他弄得十分散乱,在他手的缝隙之间,是他咬着牙哭泣的悲哀。
索尼娅坐正身子,尽管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莫名疲惫,但她还是克制着自己。她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些其它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这件事而已。隐隐约约的,索尼娅原以为的解决方式已经不足以给她安慰了。恐惧如一只看不清长相的生物爬上了她的心头,既有隐隐的刺痛感,又有对将来之事的迷惘。
“我说,父王,您不会以为我们真没有胜算吧?”索尼娅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竟然对父亲说这样的事。实际上她根本一点打算都没有,可能连想要从父王那里问清楚事情原委的想法也没有了。不知怎的,她很悲哀,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位伟大的女王。
“您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我会解决好的。”
父亲将手从脸上撤下去,不流泪了,但是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大概是因为对她不太信任吧?但索尼娅不打算继续对他说什么了,连她自己的自信都没有人给,她又如何去想办法安慰别人呢?她试想,如果父王调遣一些兵力的话——
事情是否会变得简单得多呢?不。索尼娅否定道,这种想法父王一定已经想过了。是什么让这种计划不能成立呢?难道说侵占泥水城的人有比父王更强大的兵力?索尼娅想象不到,一点都想象不到。尽管父王已老,但从未听闻有人敢挑战他的,她听人说过,尽管已经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但对方说他大概是排除那些掌控着魔法的人之外最狡猾的一位了。索尼娅坚信这狡猾是一个好话,因为有他的存在就等于和平。换句话说,如果换做别人的话,谁会在别的国家没落之时伸出援手呢?
那么,就暂且将这件事当做是一个修行吧?理由是——为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