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凭无据的。”玉琳琅沉着脸对章含之道：“咱们去看看布铺。”
“不然改日……”章含之劝着,玉琳琅已经一马当先走了。
布铺和酒铺就在一条街上,隔了两个巷子。有了先前的教训，章含之不敢怠慢,在玉琳琅进屋之前，就先进屋走了一圈，好在布铺还是孙茂才走的时候的样子,东西纹丝不动。
章含之放下心，对玉琳琅道：“这位孙掌柜,明面上很是正常,私下里却是个赌徒，这些年没少亏空店里的钱。玉兆和其实早有发现,在他被关进去的前几天，还曾经和孙掌柜起了冲突。玉兆和被关起来后，孙掌柜借着祥和布铺和名义,和隔壁县一家成衣铺子说定了,要把铺子里所有的布都比市面上便宜一成卖,还跟人拿了一百两的定金,拿了钱以后，孙掌柜就跑了。那个成衣铺子的老板晓得孙掌柜和玉家的关系，上玉家闹了几回,听说是君家出面,把这件事情给摆平了,但是没给钱,成衣铺子的老板又跑去找孙少奶奶要钱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天香道,“这个孙表少爷刚成亲不久，表少奶奶就怀孕了。前些时候表少奶奶闹得厉害，说是玉家让人来做掌柜的，结果害他染上赌瘾，现如今还把人都给弄没了，那个表少奶奶五大三粗的，大着肚子还能在地上打滚，谁也碰不得，一碰她，就说要打孕妇……”
章含之瞠目结舌，问道：“后来呢？”
“后来？”天香正要说话，斜下里突然穿出来个圆滚滚的人来。
天香唬了一跳，就见那个人抱着玉琳琅的胳膊，开口嚎啕——
“杀千刀的玉家人啊！把我相公还给我！”
玉琳琅定睛一看，来人一张脸五官倒是清秀，只是面庞颇大，鼻子眼睛都挤在正中间了，一张脸显得有些空旷，身躯颇为精壮，到了腰部，高高隆起来落下来，想一个移动的木桶。
天香片刻之间就明白过来，拉着那人的手道：“这位是孙家的表少奶奶吧，您快放开我们家小姐！”
“原来你认得我！”孙王氏张大的嘴卡在空气里，一双小眼睛打量着玉琳琅，心里只道玉家大房着实没用，一家子人治不了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孙王氏个子高，居高临下看着玉琳琅，从心底里先是藐视了玉琳琅一番，刚想放开，又想到玉寰对她说过，这个玉琳琅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赶忙又抱着，抹了把鼻涕道：“你是玉二小姐吧！我正经还算你的表嫂，你得喊我一声嫂子！”
“嫂子？”天香心里翻了个白眼，明白人都知道，现在玉家大房那两个都不敢说是小姐的亲戚呢，孙王氏哪里来的脸面说自己是亲戚！
天香正要开口反驳，玉琳琅却是和颜悦色喊道：“表嫂子，你这大着肚子呢，怎么还在外头？”顿了顿，问道：“等我？”
玉琳琅那亲热劲儿，简直像是见了亲嫂子。孙王氏这些日子没少受人白眼，此刻见了玉琳琅的亲热劲儿，很是受用，也不见外，拉着玉琳琅往店里走，一边走一边哭道：“玉家这么多个小姐，到头来还是二妹妹你最是通情达理！二妹妹，旁人我也指望不上了，你可要替我做做主！”
待玉琳琅落了座，还未开口，孙王氏已经捏着鼻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这几日的遭遇告诉玉琳琅：“……他们都说你表哥卷着钱跑了，他怎么会呢，我疑心就是有人把钱故意栽赃他，自个儿把钱给藏了，把你表哥给弄没了，来了个死无对证！现在，玉寰是怎么都不管我们，说是我再闹，就要连我一块都告了，张老板也不放过我，每日就跟公鸡打鸣似的，天一亮就守在门外跟我要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那钱，我一分钱没用过，人我也没见着……妹妹，我还大着肚子呢，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没说上了两句，孙王氏又开始嚎啕，这回大概真是说了掏心窝子的话，险些哭得背过气去。
天香几次使眼色想要打断孙王氏，都被玉琳琅眼神镇压了。玉琳琅待孙王氏气息稍微平复，方才问道：“那嫂子今日找我，是为了……”
孙王氏拧干了鼻子，随意往桌边一抹，道：“二妹妹，我听说，这个店铺现在归你了，现在你才是管事的！不管怎么说，我那口子都是为了你们玉家人卖命的吧？你既然是这个铺子的主人，我家那口子就是你的伙计，你得不得要为我做主，把人还给我！你既然是这个铺子的主任，你得不得要先把欠人的钱还上，让他们别再找我们了！”
“诶你……”天香实在憋不住，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表少奶奶，您别是个搞错了吧！你相公是大太太的娘家亲戚！更是大老爷在的时候的掌柜的！他卷款跑了也不是什么长脸面的事情，你怎么能来找我们要人？还让小姐替你们还债！”
“你一个小丫鬟有什么身份开口说话！”孙王氏斜睨了一眼，对玉琳琅道：“二妹妹，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问你，官府判的时候，是不是说，这铺子原本就是你的，是被大老爷强占了？”
玉琳琅微笑道：“是。”
孙王氏理直气壮道：“这不就结了！我相公一直都是这个铺子的掌柜的，要是这铺子一直都是你的，那按道理，他就应该一直也是你的掌柜的！他为了这个铺子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如今他生死未卜，你得不得为我们排忧解难？”
章含之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对孙王氏道：“这位大嫂，你这话不对，有句话还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你相公是人家玉兆和请来的掌柜的，付工钱的也是玉兆和，卷走的更是玉兆和的货款，这和二小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孙王氏眼一横，“我只认店招，这里是不是祥和布铺，是吧！我相公就是祥和布铺的掌柜！”
“你这是蛮不讲理！”天香伸手要去拉孙王氏，哪知手还没碰上他，孙王氏突然往地上一倒，捂着肚子喊道：“天哪，有人打孕妇啊！没天良啊，大家快来看看，玉家人把我家掌柜的弄没了，现在连我都要打……”
“我没啊……”天香手足无措地看着玉琳琅，“小姐，你看这个……”
玉琳琅对着天香摇摇头，让她坐下稍安勿躁，自己却是闲适地坐着，看着地上的女人大着肚子从屋子这头滚过去，又滚回来，中途歇了一会，还嚎啕了几声。
店门就这么敞开着，间歇有过路人听见声音围了过来，见了大肚子女人打滚，不觉得同情，只觉得有趣，纷纷围上来看。有些认出了孙王氏的，隔着门喊道：“孙家大嫂，你相公找见了没，没找见，怎么又在这儿闹起来了！”
“要你管！”孙王氏趁着空档还啐了一口，继续哭喊道：“娃啊，他们这是不让咱们娘俩活下去啊！”
足足过了半刻钟，孙王氏总算是闹不动了，中途停下来，偷偷看了两眼玉琳琅，玉琳琅噗嗤一笑，被逗乐了，抱着手问道：“嫂子啊，你就不怕这么滚，伤着孩子啊？”
“你们玉家人把我相公弄丢了，现在还想害死我的孩子！”孙王氏瘫坐在地上，指着玉琳琅道：“你这么虐待孕妇，就不怕旁人骂你呢！”
“笑话！”玉琳琅脸色渐渐冷下去，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看着孙王氏，只看得孙王氏后背发凉，她才问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请问，我从头到尾可碰过你一个手指头？你在地上滚来滚去，撒泼耍赖，可是我逼得？”
“怎么不是你……”孙王氏正要反驳，玉琳琅凉凉扫了她一眼，道：“嫂子，你大概出来之前没找人打听打听外头人是怎么说我的。”
克父、克母，不顾女子名声退婚，不怕落下骂名，把自家大伯送进了监狱，再加上一条……长期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居住在一块……
似乎不论哪一条，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玉琳琅自个儿想想都笑了，某个人是在天下人嘴里，是天底下第一佞臣。她呢，在旁人眼里又有什么好名声？
“旁人骂我，我又会如何？不掉一斤肉。你大可以继续在这儿打滚，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滚上一百圈，我也不会心疼你半分。”
“你！”孙王氏气的全身发抖。
玉琳琅眼皮子略抬一眼，笑道：“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谁让你来的。第二，她给你多少钱。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随我去一趟官府，我要你做人证，告她敲诈勒索！”
电光火石间，孙王氏抬头看了一眼玉琳琅，而后很快低下头去，呢喃道：“你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盘算什么，孙王氏想了一会，又抬头看了一眼玉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