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西餐厅,路灯已经很明亮了,和煦的晚风送来淡淡的丁香花的香气。两个人沿着一条小巷走回谷雨的住处。
谷雨问:“明天一定要去蛇岛吗?”
柳晓楠说:“你要是有别的安排,等以后再去。”
“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你一定要去蛇岛找你说的那种鸟儿?”
“大自然充满神奇的力量,我向往大自然。石缝中的小草,崖畔上的野花,都会令我着迷令我感动。自从知道有蛇岛这个地方,似乎有种神秘的声音在呼唤我,我一直想登岛看看,总是感觉会有意外的收获。现在去正是最好的时机,让那种小鸟儿见证我们的爱情。”
谷雨鼓足了勇气说:“好吧,我舍命陪君子,明天跟你去探险。”
柳晓楠笑道:“没必要这么紧张吧。你是属龙的,还会怕蛇?”
谷雨取笑道:“你是属蛇的,怪不得想去蛇岛,这是去找同伴的。”
来到谷雨家的楼下,谷雨的那些男女朋友正在等着她,想邀请她一起去玩个通宵。谷雨说先上楼,她有重要消息要宣布。
进了家门,谷雨挎着柳晓楠的一只胳膊,晃动着左手上的戒指,郑重地宣告说:“看到了吗?我的心已有归属,少年时的小伙伴,柳晓楠,现在正式成为我的男朋友。”
一片惊呼声。女孩子们簇拥着谷雨进到房间里,关上房门,嬉笑羡慕称赞的声音不绝于耳,大概是谷雨正在试衣服。
几个男青年同仇敌忾,抱成一团把柳晓楠晾在一边,谁也不搭理他,只拿他的那个背包说事。背个有电影厂名字的破背包,就以为自己是名人了。
柳晓楠只当没听见,坐在沙发上眼睛一闭,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这些日子实在太累了,睡眠严重不足,那些无聊的话题只当是催眠曲。
谷雨试完了所有的衣服,跟她的女伴们走出房间,见柳晓楠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伸手推了推他:“你太累了,要不明天别去蛇岛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有时间再去。”
柳晓楠站起身,背起自己的背包说:“也好,我先回去了,你跟你的朋友们好好玩吧。”
谷雨要送柳晓楠下楼,柳晓楠在门外拦住她:“我再请两天假,明天回趟家,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你以后跟我回农村,一定会住上新房子。”
“我不是太在意的。”谷雨小声对柳晓楠说:“他们在我这儿,不方便留你住下来,会被他们笑话死的。”
柳晓楠笑笑表示理解,推谷雨回屋,自己独自下楼。走出这个高档住宅区,他回头望了望谷雨家的窗户,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谷雨和她的朋友们自成一个小圈子,他们父辈之间盘根错节,不是什么人都能插足进来的,她不可能不顾忌这个小圈子的影响力。去蛇岛游玩的计划落空,一腔热切的期盼凉了冷了。
柳晓楠落寞地乘上公交车回宿舍,在厂区看见于智勇和王萍走在前面,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阿米尔”和“瓦尔特”终于走在一起了,可他们不敢谈情说爱,小心地维护着处在师徒朋友和恋人之间的脆弱关系。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再往前迈出一步,否则,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两个人正在商讨什么事,柳晓楠快步跟进偷听。
王萍想把于智勇领回家里,跟父母挑明这层关系,偷偷摸摸的名不正言不顺,太煎熬。于智勇比较明智,认为时机还不成熟,等到具备了一定的条件,再一举拿下她的父母。
王萍抱怨说:“你总说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七老八十?厂里就不应该到农村去招工,没遇见你,我何必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于智勇笑着安慰:“相信我,用不了那么久。等我挣到一万块钱,成了万元户,当着你的姐姐姐夫们的面,往你的父母面前一摔,看谁瞧不起我们俩。”
王萍说:“我以前瞧不起王艾青苦中作乐的样子,笑话人不如人,现在轮到我自己了。倒是人家伍艳丽看得开,及早抽身,免得被你们这些农村人祸害。”
于智勇不服气地说:“你这话说得真难听,农村人怎么祸害你了,我还怕被你祸害了。”
“我怎么祸害你了?”
“我一个人生活多轻松?现在挖空心思想赚钱,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想让人家以后无忧无虑,你说是让谁害的?”
“那是你自己愿意,我可没有逼你。你要是有柳晓楠那两下子,我父母肯定会同意。”
“有几个柳晓楠?你真会找人跟我比。哎,你说,如果伍艳丽的父母知道柳晓楠成了名人,会不会感到后悔?”
听到谈论起自己和伍艳丽,柳晓楠加快脚步,横冲直撞地从两个人的中间穿过去,把两个人撞得左右分开。
于智勇一拳轰在柳晓楠的后背上:“臭小子,快一个月了不见影子,写电影就了不起啊,把我们都忘了吧。”
柳晓楠转过身,没有理会于智勇,认真地对王萍说:“王师傅,你应该说是农村人让你多了一种选择。”
王萍瞪了一眼于智勇说:“我倒是不在意农村人城市人,谁让我眼睛瞎了,怕的是白白热闹了一场,说得好听一样没做到。”
于智勇对柳晓楠说:“你听听,这是典型的户籍歧视,好像咱们农村人天生不值得信任似的。”
柳晓楠从背包里拿出两条“三五”牌香烟,递给于智勇:“别人给导演的,导演给了我两条,我不吸烟,给你了。”
于智勇接过香烟闻了闻掂了掂,递给王萍说:“这种外国烟我抽不惯,拿回家给你爸,就说是我孝敬他的。告诉你家老爷子,值一个多月的工资,别当成普通香烟随便抽。”
王萍接过香烟对柳晓楠说:“谢谢你,晓楠。”
柳晓楠抱着于智勇的肩膀说:“又不是我给你的,别谢我。我这老同学是值得信任的,生活中的磨难从没压垮过他,如果谁给他一个家,他会加倍珍惜的。”
王萍默默地往前走,柳晓楠和于智勇跟在后面,相互说着这些日子的见闻。到了集体宿舍门前,于智勇送王萍回家,柳晓楠独自回到宿舍顶层阁楼。
二十多天没住人,屋内有些脏。柳晓楠放下背包推开窗户,拖地擦桌子,更换床单枕巾。正忙活着,关小云得知讯息来了,二话不说给他洗床单枕巾。
很快,“老大”“老二”他们也来了,屋里挤满了人,怀着诚挚的热情祝贺柳晓楠。柳晓楠一人的成功,成为这些农民子弟的共同的荣誉和炫耀资本。
柳晓楠本来很困,此时却情绪高涨,有种回到“根据地”、回到“自己人”中间的感觉。
导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闲聊时,柳晓楠从他那里得知很多重要的信息,说出来跟大家共同分享。
随着商品的日益丰富,诸如粮票粮本等一些票证将会被逐步取消,户籍制度会进一步改革放开,城市农村的分界线不再明显。甚至住房商品化,任何人都可以购买。南方的几个经济特区,已经逐步取消了福利分房制度。
这些信息带来新的希望,也同样带来更大的压力,每月二三百块钱的工资,如何买得起商品房?即使是集资建房,仍需要按工龄排序,仍需要一大笔钱,绝不是轻松可以解决的。
大家热烈地讨论展望,直到半夜才散。
关小云最后一个离开,帮着柳晓楠把屋里重新打扫了一遍。她把缝纫机和裁缝工具运到董小军家里,真就在董小军家的偏房里重新开了一个裁缝铺子,利用工余时间为城里人做衣服,渐渐地小有名气,收入十分可观。
勤快能干手艺精,关小云深得董小军父母的赏识和喜欢,婚事列入城乡两家的日事议程。
临走前,关小云问柳晓楠:“你怎么没跟那个‘害人精’在一起?”
柳晓楠说:“谷雨是你未来的嫂子,以后不可以再这样称呼她。”
关小云爽直地说:“背地里当着你的面叫几声,特别解恨。”
柳晓楠说:“快要嫁人了,多想想怎么过好你的小日子。”
关小云说:“等你跟她结了婚,我天天这样叫她。”一摔门走了。
柳晓楠追出去,把关小云拉进屋里,问她:“你摔门给谁看?”
“给你看。”关小云直来直去:“伍艳丽调走上长白班,是你暗地里给她办的吧?”
“是与不是很重要吗?值得你摔门给我看?”
柳晓楠笑了,原来是为这个生气。车间主任答应自己的事儿才办,虽说是冲着自己的名气越来越响,终归是办了,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也想上长白班。”
“你和小董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时间同步,多好。”
“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个外人,算我从来没有认识你。”关小云再次摔门走了。
柳晓楠暗自摇头,不禁轻叹一声。你踩着缝纫机,旁边有人给你弹着吉他唱着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二天一大早,柳晓楠起床后直奔火车站,打算乘火车回家。到了火车站,排队买票的工夫,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仿佛有个古老而神秘的声音在呼唤着他,而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必要的反应。
那个讯号是如此的强烈,如同一面战鼓在他的大脑中不停地敲响,召唤着他,吸引着他。轮到他买票时,他毫无征兆地转身走出队列,奔向长途汽车站。
既然谷雨对蛇岛不感兴趣,何必强人所难?只身前往,没人打破心中的神圣感和神秘感,独自去探寻大自然的奇迹,何乐而不为?
三个小时后,柳晓楠已站在老铁山蛇岛自然保护区的海岸上。
碧海蓝天,烟波浩荡,一头高一头低的蛇岛,朦朦胧胧地屹立在薄雾茫茫的大海深处。据相关资料介绍,蛇岛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只有一种毒蛇聚集的海岛,只生存着一种剧毒毒蛇——蝮蛇。
柳晓楠到蛇岛保护站一打听,蛇岛并不对外开放。恰好保护站有艘船要去岛上给蝮蛇送淡水,他跟人家商量能不能带他上岛。工作人员告诉他,这事儿你得找站长去。
柳晓楠找到蛇岛保护站站长,软磨硬泡,说明自己的来意。站长从柳晓楠奇特的背包上判断出他的来历,他曾经看过那段新闻,对柳晓楠有点印象,一问果然如此。
柳晓楠给了站长两盒烟,站长送他上船,嘱咐他上岛后跟在工作人员身边,不能擅自乱闯。岛上蝮蛇正值繁殖期,异常凶猛。
小船劈波斩浪驶向蛇岛,蛇岛神秘的面纱一层层地褪去,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蛇岛面积不大,在茫茫大海中如弹丸之地,被葱郁茂盛的绿色植被所覆盖。三面悬崖峭壁,只在一角有一处鹅卵石铺就的缓坡路可以登岛。
小船靠岸后,柳晓楠跟随工作人员上岛。岛上树木茂密,怪石嶙峋,飘渺的薄雾笼罩着小岛,飞鸟时隐时现,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平添了几分空灵之感,犹如仙境一般。
柳晓楠一路左顾右盼,寻找传说中为爱殉情的小鸟。岛上的鸟类虽多,可他不能四处随便走动。询问工作人员,人家告诉他,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他并没觉得遗憾,或许,那样一个凄美的故事,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当中。
不过,柳晓楠还是亲眼见到了蝮蛇。三角脑袋,土褐色,接近一米来长,缠绕在树干上,纹丝不动,似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只专注于自己的目标。
甚至用树枝轻轻触碰它的身体,它都不为之所动,这是何等的定力?只有当一只鸟儿从它的身边飞过,或是落在周围的树枝上,它才会迅疾地弹起修长的身体,闪电般地出击,或扑空或有所收获饱餐一顿美食。
工作人员告诉柳晓楠,蛇岛形成于远古时期的一次地壳运动,岛上的动物回不到陆地上,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相继灭绝。只有蝮蛇进化成一年两次休眠,顽强地生存下来,一年当中捕捉几只小鸟便可维持生命。
柳晓楠有个疑问:陆地上并没有蝮蛇,为何集中在一个孤岛上栖息繁衍生存?蛇岛保护站的工作人员也解释不清。
天茫茫海茫茫,柳晓楠站在蛇岛的顶端,眺望着远方。解释不清的神奇的自然现象,或许可以用文学语言去构建一个神话与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