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涿州刺史刘怦作为留后此时坐镇幽州,他的心里是矛盾的。因为他知道作为割据一方的藩镇,只要朱滔不和朝廷公开撕破脸,在自己的辖区之内,无论是军、政、财,朱滔就是一个土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何况朝廷对待朱泚和朱滔兄弟二人并不薄,高官厚禄不说,就连他们的老家都改为了“太尉乡、司徒里”。但是,一旦和朝廷刀兵相见,以朱滔的能力和幽州的实力,根本不具备和朝廷抗衡的资本。虽然朝廷对藩镇的控制能力有限,但是只要朝廷使出对待成德的办法,哪个藩镇出兵攻打幽州,在平定后就可以分得土地,周边藩镇就会自告奋勇的前来攻打幽州。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藩镇之间两败俱伤,然后朝廷再用神策军收拾残局来渔利,最差的结果就是重蹈安禄山和史思明的覆辙,兵败被杀后还会遗臭万年。但是,对待自己的再三劝谏,朱滔就是不听,执意要公开出兵帮助魏博田悦对抗朝廷。(司徒位崇太尉,尊居宰相,恩宠冠藩臣之右,荣遇极矣。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尉卿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暴乱易亡,今复何有?怦忝密亲,世荷恩遇,默而无告,是负重知。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也。唐刘怦《与朱滔书》)要不是自己平时深受幽州将士的拥戴,朱滔很可能连亲情都不顾就会除掉自己。虽然朱滔名义上将自己作为幽州留后,但是临行前,朱滔又秘密通知留守将领,要他们监视自己。
刘怦心中烦闷,带着一个随从走出了府衙,信步在幽州街头。正走着的时候,突然从身边走过一个中年女子,似乎是扭了脚,跌倒在刘怦身前。
刘怦赶紧示意手下上去搀扶那个女子,此时一个年轻公子马上凑到身边低声说道:“刘大人,在下神策军李晟的儿子,奉家父之命给大人送来一封信。”说着,就将一封信迅速的递给了刘怦,然后走到中年女子身边说道:“母亲,您怎么了?”
刘怦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不动声色的将信揣进怀中,看着这两个人。
女子痛苦地说道:“好像是把脚崴了。”
年轻人埋怨着说道:“哎呀,本来明天就要回易州的,这么一来,还得再多停留一天了。”
女子说道:“我也想早点回家呀。”
“好了,这下悦来客栈的老板高兴了,又多赚咱们一天房钱。”说着,向刘怦的手下道了一声谢,扶着中年女子一瘸一拐地往悦来客栈方向走去。
……
回到府衙书房,刘怦关好门,拿出了刚才收到的那封信。
信是神策军节度使李晟和义武军节度使张孝忠联名写来的,意思很明确,朝廷知道朱司徒并无反意,只因朝廷在处置深州问题上不公才冲动之下帮助田悦,希望刘怦以君臣大义和天下苍生为重,让朱司徒从魏州撤回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需刘怦做什么对不起朱司徒的事情,只要配合说莫州、涿州遭到攻击,军情紧急为由向朱滔写信求援即可。只要能将朱司徒从魏州调回来,二人愿联名向朝廷为刘怦请功,并建议朝廷赦免朱司徒的罪行。
刘怦看完信,将信烧毁后陷入了沉思。他的内心很纠结,虽然他不愿意朱滔和朝廷做对,但是,毕竟也是因朝廷处置不公,朱滔才一怒之下出兵援助魏州的。如今魏州官军兵败,朱滔正是得意之时,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朝廷有来往,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正当刘怦内心反复权衡到底是不是配合官军计划之际,手下来到书房门前说道:“大人,魏州传来消息,司徒大人和淄青李相公、魏博田尚书还有恒冀王大夫在魏州祭天称王了。司徒大人称为冀王,并被公推为盟主了!”
“什么,司徒大人称王了?”
“是的,司徒大人,不,是冀王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
刘怦说道:“知道了。”
此时刘怦的心里更加矛盾了,如果说朱滔是因为对朝廷在处置深州问题上赌气而出兵帮助魏博,将来面对朝廷还可以拿深州作为借口为自己开脱,虽然理由很牵强,但是毕竟还没算与朝廷决裂,最多被扣一个联兵自保或拥兵自重的帽子。但是如今自立称王则不同了,明摆着是另起炉灶单开火了。这是典型的公开与朝廷分道扬镳,朝廷实力不济时可以放纵藩镇,只要名以上还臣服于朝廷,让朝廷面子上过得去,朝廷对藩镇事物也就掩耳盗铃的不管不问。但是,藩镇自立为王就会使朝廷颜面尽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征集各镇兵马派兵清剿。如此一来,无论对藩镇还是对朝廷,都意味着没有妥协的余地,必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劫难。
刘怦正在琢磨该如何化解朝廷和河朔藩镇之间的这场浩劫之时,又有手下来报:“留后大人,莫州遭到神策军和义武军攻击失守,莫州守军已经败退到涿州城外了,败军请求进城,涿州守将怕有诈,不敢放他们进城,特派人来请示。”
刘怦赶紧打开房门,说道:“马上通知所有将领,立刻都到我这里来商议军情。还有,急传我的命令,莫州败军就让他们在城外驻扎,不得进城,以防有诈。”
……
晚上,所有的将领都来了,刘怦将朱滔在魏州和王武俊、田悦、李纳四人自立为王,并且朱滔还被推举为盟主的事情说了,问各位将领该如何防备朝廷接下来的进攻。
众位将士一听朱滔称王了,都沉默不语,就算是朱滔的亲信也是一言不发。因为所有人心里并没有做好与朝廷公开决裂的打算,目前朝廷虽然羸弱,但是民心还是向着朝廷的,此时背叛朝廷,是不会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护。回想当时朱滔决定出兵帮助魏博,大多数将领和士兵心里就不同意,朱滔还是杀掉二百多人才勉强震慑了众人,朱滔之所以让劝谏自己的刘怦作为留后镇守幽州,既显示自己依旧信任表兄刘怦,也是为了利用刘怦的威信保证幽州内部的稳定,安抚那些内心反对自己的将士。也正因此,朱滔才让自己的亲信将领监视刘怦,防止他被人蛊惑而生出贰心。
刘怦看大家都不说话,心中已经大概猜测出了诸将的心思,于是说道:“司徒大人前脚称王,朝廷的兵马后脚就到了,今日接到涿州守将通知,莫州已经被神策军和义武军攻占了,估计不日即将到达涿州,诸位看该如何应对?”
大家一听官军这么快就到了,纷纷交头接耳,有人说道:“实际上司徒大人在幽州比皇帝权力还大,为什么非要称王图个虚名呢?”
“这一称王,朝廷肯定会重兵压境,司徒大人作为盟主,幽州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受到攻击。”
还有人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司徒大人就是让那三家给架到火炉上了。”
刘怦看大家乱哄哄的议论,就说道:“不要乱,本官认为,官军先头部队如此迅猛攻打幽州辖区,还不知道后续将有多少兵马来攻打我幽州,我们应该一边抵抗,一边将军情紧急通知司徒,通知冀王,率兵回到幽州主持大局。”
“还抵抗什么呀,关闭城门保存实力吧。”
“对呀,还是先自保,等冀王回来再说吧。”
刘怦特意看了看朱滔的几位亲信,问道:“诸位都认为要守城自保,你们可有不同对策?”
几人也没有战胜官军的信心,只得表示和大家的看法一致。
刘怦此时心中有底了,对大家说道:“既然诸位将领都希望守城自保,那我就给冀王写信,请求回援。”
晚上,刘怦乘着夜色悄悄从府衙后门溜了出来,悄悄地消失在去往悦来客栈的路上。
……
李愬和绿云天一亮就出了幽州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涿州,傍晚时分,终于来到涿州城南和李晟的大部队汇合了。
李愬将这次在幽州与刘怦秘密商定的结果说了一遍。李晟和张孝忠不得不佩服李泌的判断,李晟说道:“果然如先生所料。”
李泌说道:“既然刘怦答应和我们演这出戏,我们就先把涿州外围的莫州败军吃掉,然后张仆射(张孝忠此时已加授检校左仆射)对涿州围而不攻,李大夫(李晟此时已加授检校御史大夫)率领麾下神策军在清苑(今保定市清苑县)设伏,准备截击朱滔。”
张孝忠说道:“先生如此安排不妥,应该由我率领义武军骑兵设伏,怎么能让神策军用步军去拦截呢?”
李泌说道:“张仆射所言不虚,但是我考虑尚仆射大人与朱滔的姻亲关系,这个恶人还是由神策军去做的好,总得为张仆射留些余地,否则以后你们亲家之间就无法再见面了。”
张孝忠听了,大义凛然地说道:“先生此话差矣,我张孝忠既然承诺效忠朝廷,怎能因私情废了大义,况且,如果我考虑留后路,不与李大夫联兵不是更为稳妥吗?”
李泌听了张孝忠的话很感动,说道:“仆射大人高义令李泌汗颜,但是,涿州城外一马平川,适宜骑兵机动作战,清苑附近多丘陵,步军利于隐蔽。如果张仆射执意要参与伏击朱滔之战,不如由张仆射派出一位将领带二千骑兵,随李大夫一起去清苑可好?”
张孝忠知道李泌说的这些既是实情,也确实是为自己考虑,尽量避免让自己与朱滔直接开战,心中感激地说道:“好,既然先生处处为我张某考虑,那就派我手下的杨荣国帅二千骑兵随神策军一起去清苑。”
李晟一听张孝忠把大将杨荣国派给自己,赶忙说到:“不妥,杨将军是张仆射麾下第一猛将,怎可派给李晟呢!”
张孝忠坚决地说道:“涿州城外有我张孝忠盯着,必保万无一失,李大夫那里压力更大,就让杨荣国随李大夫同去清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