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家家户户都秉烛守岁,金碧辉煌的魏博节度府也不例外(田承嗣僭越礼制,节度府的建筑和用品严重超出节度使的规制)。田悦念及平日护卫府邸的亲兵们兢兢业业,今天是除夕,特意给大多数守护帅府的亲兵们放了三天假,只留下极少的人看住前后大门即可。而此刻,微醺的田悦正陪着一家老少十余人其乐融融的秉烛守岁,殊不知田绪等人已悄悄翻墙进入了节度府......
看着田悦满门老少以及值守卫士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田绪又连夜派人将田悦的亲信扈萼、许士则、蒋济等人悉数缉拿到节度府。其中许士则贪生怕死,愿意效命于田绪,而扈萼和蒋济等田悦死党宁死不屈,也被田绪当场诛杀。
大年初一,魏博将官还都在年假之中,田绪即命人将大家召集到节度府,满面悲伤地宣布:“兄长自去王号,臣服朝廷,破坏了朱氏兄弟夺取天下的阴谋,朱滔一直怀恨在心。他私下买通了扈萼、蒋济等人,这些人除夕夜杀掉帅府卫士,伺机将我兄长一家老小全部杀死,如今已被我擒获诛杀。”
众人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谁是真凶,田绪这么说不过是欲盖弥彰,他几次想夺魏博控制权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没想到的只是田绪居然选择在除夕夜动手,甚至将田悦一家老少灭了门。另一个出乎大家意料的就是许士则明明是田悦的亲信,不知道何时已经与田绪勾结在一起了。
田绪指着判官许士则说道:“扈萼和蒋济等人昨夜本来还想胁迫许判官一起行凶,许判官在节度府门外幡然悔悟,假借内急跑到我的府上告发,等我找到邢将军和孟将军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在逆贼还没有来得及逃跑,反抗过程中被我等诛杀。”
看着众人怀疑的目光,邢曹俊马上指着许士则说道:“要不是许判官悬崖勒马告发这件事,魏博恐将迎来灭顶之灾。扈萼等人死不足惜,可如今魏博内忧外患,不可一日无主,请公子出头暂代留后一职。”
孟希佑和许士则也赶忙带头拥戴。
许士则马上配合的点点头。
田绪看众人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神情,于是说道:“我田绪乃先相公之子,诸位都曾受家父恩德,是我魏博肱骨。如果各位愿意继续忠于田氏,拥戴我田绪为留后,保证诸位将官俸禄不变,另外每位将官再赏赐两千缗,士卒赏赐一百缗。”
大家听到田绪这番话,木然的脸上才出现了变化。其实众人对到底是由田悦还是田绪执掌魏博真的不是很在意,甚至于是不是田氏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特权地位和荣华富贵,就是当今天子直接掌管也能接受。如今听了田绪的话,互相扫视了一下,纷纷表态愿意拥戴田绪作为留后,只有大将聂峰一言不发。
田绪看到这一切,知道大局已定,只凭一个聂峰翻不起什么大浪,于是又说道:“既然诸位将官愿意拥戴田绪,田绪还有一事需要大家帮着拿个主意。自天子的罪己诏颁布以来,魏博百姓人心思安,兄长田悦也自去王号表示臣服于朝廷,如今田绪是否需要向朝廷上表奏明兄长已被逆贼朱滔所害的实情,请天子授予田绪旌节。”
一直沉默不语的聂峰此时说道:“自先相公执掌魏博以来,虽与朝廷龃龉不断,但从未公然与朝廷绝裂,即便先帅自称魏王期间,也一直承认朝廷为正朔,魏博为藩臣。末将以为,留后应该继承这个传统,主动向朝廷臣服示好,请受旌节。此时天子巡狩在外,天下震动,留后此时上表臣服,必能令圣心大悦,得授旌节是必然。”
众人随即附和聂峰的意见,建议田绪上表称臣,请天子赐予旌节。
其实田绪内心惧怕的是朱滔,怕他趁自己立足未稳之时伺机吞并自己的地盘,而他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就是找一个靠山保证自己的地位稳固安。思来想去,只有投靠朝廷,才能通过朝廷的正式任命使自己的地位合法得到巩固。他早就猜到魏博诸将也不愿意再与朝廷斗下去,所以才用征求大家意见的方式提出来。这样做,不仅使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还让大家觉得自己从善如流。唯一让他没想到的就是聂峰居然在这件事上率先站出来发声,这倒让田绪觉得聂峰可能不是田悦的死党。
田绪见大家都同意自己上表,于是说道:“好,田绪这就写奏折快马上报天子。另外,兄长的后事三日后在节度府操办,还请诸位将官多多帮忙操持…….”
……
田绪弑兄夺权的消息正好给朱滔讨伐魏博提供了借口,他赶紧提笔给王武俊谢了一封信,大意是田绪弑兄篡位,还栽赃陷害自己,希望王武俊能和幽州联兵讨伐田绪,为田悦报仇雪恨。并答应讨平田绪以后,自己愿与王武俊平分魏博土地。
……
临洺。
田绪弑兄夺权并向天子上表臣服的消息传到了李抱真的耳朵里,李抱真赶忙将裴度找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裴度听了以后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田绪向天子上表臣服的真正原因,依下官猜测是因为忌惮幽州的朱滔。田绪弑兄夺权,在魏博根基不稳,急需天子的诏书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如果他不这么做,一旦朱滔伺机侵犯魏博,恐怕无人再愿为田绪效命。所以他必须得到朝廷的支持才能使自己的地位合法并得到稳固,也只有这样魏博将士才可能真心效忠于田绪。而朱滔早就觊觎整个河北,必然会利用田绪刚刚掌权,根基还不稳这个机会吞并魏博。为了防备田绪讨好王武俊以获取支持,朱滔很可能会邀请王武俊一起发兵。”
李抱真听了说道:“那裴郎认为魏博局势后续会如何发展?”
裴度说道:“目前天子巡狩在外,罪己诏虽暂时缓解了藩镇自立的局面,但是没能真正与朝廷同心,朝廷急需笼络藩镇共同对付朱泚和李希烈。此时田绪正式上表称臣,对陛下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必然大肆嘉勉并授予旌节给其它藩镇作榜样。只要陛下诏书到达魏博,就是仆射联合王武俊、田绪反击朱滔之时。”
李抱真听了大喜,说道:“本帅早就盼着能剿灭朱滔了。”
“仆射此时应先联系易州张(孝忠)仆射,让他与涿州刘怦保持联络,一旦朱滔兵败势微之时,用君臣大义劝说刘怦取而代之。另外,您还应该给田绪写封信承诺他,一旦朱滔侵犯魏博,你愿意出动昭义军进行支援。”
“那王武俊那里呢?”
“下官愿意以拜年的名义,再次去趟恒州游说王武俊。因为如果仆射想击败兵多粮足的朱滔,王武俊和他手下的骑兵将是决定战争走势的关键力量。”
……
恒州。
王武俊看完朱滔的来信内心十分矛盾,他既垂涎魏博土地,又担心魏博被灭,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魏博。权衡再三也不知该如何答复朱滔,只好先将信扔到一边。正在苦恼之时,他的儿子王士真叩门进来说道:“父亲,昭义的裴度奉李仆射之命,前来拜年。”
王武俊一听马上说道:“快快有请。”
裴度进门还未开口,王武俊马上说道:“哎呀,裴郎来的正巧,虚礼就免了,咱们聊聊正事。我这刚接到朱滔的来信,约我一起讨伐魏博田绪,你看看该如何答复。”说着,将朱滔的信拿起来递向裴度。
裴度说道:“下官根本不用看就能猜出信的内容,无非是朱滔想与王大夫联手讨伐田绪,并约定事成之后与大夫平分魏博土地。”
王武俊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度笑道:“假设大夫是朱滔,您的哥哥在长安称帝,您将如何对待河北藩镇?”
王武俊听了,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还用说,先把河北平定了,然后挥师洛阳,剑指潼关,与关中连为一体。”
“是啊,可如今河北四镇,各自为政,您要如何平定?”
“那我就分化拉拢,然后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王武俊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完以后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朱滔现在就是拉拢我,打击魏博,然后再伺机吞并我。”
“确实如此。大夫请想想,河北四镇,幽州朱滔和义武军张孝忠是姻亲,他现在不联合义武军的主要原因就是义武军忠于朝廷,不贪图别人的土地,根本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所以朱滔只能先诱惑大夫您。而朱滔平定魏博以后,那么下一个会是谁?是张孝忠的义武军还是大夫的恒、冀二州呢?我想不用我说,大夫也知道必是您的恒冀二州。待最后只剩下朱滔和义武军时,那时的张孝忠无论从实力上还是私交上都不得不臣服于朱滔,朱滔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义武军,从而达到平定整个河北的目的了。”
王武俊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幸亏裴郎到此,我险些因贪图小利而葬送整个恒冀。我这就给朱滔回信,拒绝他的‘好意’!”
裴度说道:“下官倒觉得大夫应该先给魏博田绪写封信,告诉他朱滔的阴谋,防止朱滔见大夫不为所动后去诱惑田绪,联合魏博图谋您的恒冀。至于朱滔那里,能拖就拖,让他干着急,这也能为您从容应对争取更多的时间。”
王武俊一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我真笨,要不是裴郎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想那田绪刚刚谋得魏博大权,正需要提高威信巩固地位,很难保证他不利欲熏心地联合朱滔图谋我。”
“下官觉得大夫给田绪的信上不仅要揭露朱滔的阴谋,还要对田绪晓以大义,并许诺一旦他的魏博受到攻击,大夫愿意联合昭义军一起对他施以援手,共同反击朱滔。如此一来,翌日恒冀危险的时候,田绪自然也会主动帮助您。”
王武俊佩服地说道:“裴郎考虑的细致入微,一封信能埋下这么多的伏笔,实在佩服。”说着,转头对身边的儿子说到:“去安排酒宴,我今天要好好和裴郎喝两杯。”
裴度赶忙拱手说道:“一进门竟然忘了此行的正事,下官奉李仆射之托,特来给王大夫拜年来了。”
王武俊哈哈笑着说道:“亏了李(抱真)大哥还惦记着我这个兄弟,才派你过来拜年,否则我还真说不准就办了傻事,被朱滔卖了还帮他数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