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
吴元济平安抵达后,最近一直比较低调的吴少阳私下里召集淮西李希烈旧部,以感谢卢从史一路之上对爱子的照顾为名义,借机拉拢与大家的感情。
酒宴之上,吴少阳突然留下了眼泪,大家都非常奇怪,只有吴元济最了解自己的父亲,忙劝慰道:“父亲莫非是见到孩儿平安归来喜极而泣?”
“非也!我想如今淮西归顺了朝廷,我儿也平安归来,本该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但是我怕陈帅(指陈仙奇)猜忌,也只能与诸君偷偷摸摸的喝两杯了。”
吴少阳此言一出,引得在座各位不免唏嘘,借着酒劲,纷纷抱怨陈仙奇太过无情。
吴元济看大家果然对陈仙奇有所不满,继续煽动道:“当初李希烈为谋取节帅之位不过是驱逐了李忠臣,但他上位后并没有忘记大家,对各位将领赏赐颇丰。如今陈帅与之相比却逊色太多,他不仅绝情杀掉了李希烈,而且我还听说自众将拥立他为留后至今,淮西只有他一人得授朝廷旌节,其他将领不要说升官,就连一匹绸缎的赏赐都没得到。”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淮西将领的心窝上,他们当初追随李希烈,无非就是图一个荣华富贵。可如今陈仙奇当上了节帅,既没给大家升官,也没有丰厚的赏赐,这着实令大家不满,尤其是吴少阳手下的亲信李佑、吴秀琳、丁士良、董崇志、李宪等人,此时纷纷说道:“如果不是将军冒死带着我等从申州赶来,陈仙奇的计划能成功吗?明天一定要找他当面讨赏。”
卢从史看到这一幕马上就明白吴少阳的意思了,吴少阳这是希望自己给李抱真带话,想争取李抱真的支持。但他马上想到宦官仇士良让人带给自己的话,在昭义军内部要多多邀买人心,要让昭义军成为效忠朝廷而不是李抱真个人的军队,那时自然就会重用提拔他。仇士良的话表面听起来好像是为了朝廷,但以卢从史的脑袋,怎么能体会不出话里暗含的意思呢?天子的意图就是逐步把军权从藩镇手中夺过来交由自己信任的内侍掌管,可天子高高在上,自己一个藩镇偏将也许一辈子都不能一睹天颜,效忠天子说白了还不就是效忠天子的家奴吗?如果此时自己利用淮西诸将的不满,引诱他们暗中投靠丁士良,无形中就为自己积累了进身的资本。
想到这里,卢从史别有用心的起身说道:“诸位,卢某作为一个外人,本不该听到这些,淮西诸位将领如此坦荡,但卢某不得不奉劝各位,当心隔墙有耳。今日大家不过是酒后说几句牢骚话,明日如果传到陈帅耳中,岂不是就变成了诸位要密谋兵变?卢某有幸结识了天子身边的内侍,他曾经对卢某说过,藩镇将士们如果只效忠于本镇节帅,那就是私兵,早晚会与朝廷离心离德。但如果将士们效忠天子,那就会得到朝廷的信任。只要诸位能尽心效忠朝廷,又何愁富贵不会从天而降呢?”
吴少阳马上听懂了卢从史的话中之意,赶忙主动带头起身向卢从史施礼,说道:“请卢将军传话,淮西将士誓死效忠朝廷。”
其他人见吴少阳如此,也一起跟着施礼说道:“誓死效忠朝廷。”
卢从史马上起身还礼,说道:“诸位将军,我一定会代诸位将士表达忠心,还望诸位能恪守尽职,莫要将淮西来之不易的稳定毁于一旦。”
……..
酒席散了之后,吴少阳特意将卢从史留下来,拉进密室低声说道:“卢将军,吴某还要请教一下,当初李仆射亲口答应,杀掉李希烈,朝廷收复淮西后就替吴某请封。卢将军身在李仆射麾下,为何却暗示吴某要绕过李仆射呢?”
卢从史答道:“吴将军时至今日还没看明白,天子之所以将神策军交给内侍统领,并极力任命宦官到各藩镇做监军使,不正说明天子对藩镇统帅有所猜忌吗?李仆射确实答应过吴将军,但是陈仙奇绕过他直接向朝廷归降,李仆射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反而给将军修书,嘱咐将军效忠朝廷,安心辅佐陈仙奇。通过这件事说明,李仆射在天子面前并没有什么地位,与其寄希望于他,不如直接与目前天子最信任的内侍直接联络。”
吴少阳沉思了好久,问道:“只是不知卢将军与天子身边哪位得宠的内侍过从紧密,还望明示。”
卢从史当然不能说出仇士良的名字,既是不能说的秘密,同时也是因为仇士良在德宗面前实在说不上话,说出他的名字反而会令自己遭到吴少阳的耻笑,只是含糊地答道:“事关机密,请恕卢某不能如实相告。但是,卢某可以这样向吴将军保证,只要吴将军是真心效忠陛下,我就能保证吴将军的富贵。”
其实,卢从史说的这些话,只要吴少阳稍微一过脑子就不会不信,他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时至今日还仅仅是昭义军的一名偏将呢?但是,吴少阳的心早就躁动不安了,自将士们拥立陈仙奇为留后那一刻起,他就动了杀死陈仙奇取而代之的心。之所以迟迟没对陈仙奇下手,既是因为陈仙奇在淮西将领心中的威望,也是希望能拉上李抱真为外援。今天收到卢从史的蛊惑,他决定冒险一搏。
吴少阳说道:“吴某已经表明心迹,明日就去陈仙奇面前请命,让人押送鲁郡公的灵柩去往长安,我儿也会随行,如果卢将军能提前为吴某往长安带句话,事成之后,吴某必有重谢!”
“好,那吴将军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
长安。
仇士良接到了卢从史的密信,马上找到俱文珍,将淮西吴少阳欲杀陈仙奇并愿意投靠内廷的计划仔细说了。
俱文珍思忖了很久,心中有了一个构想,然后点头说道:“这倒是个机会能让陛下为昭义军派去监军使。咱家以为,应该让你的人告诉吴少阳,这事最好让外界认为是他和李抱真之间的密谋,与北司无关,还要告诉淮西监军使王守澄,让他对淮西异动装作不知,在事成之前,北司所有人都要和吴少阳撇清关系。如果陛下生气了,此事与北司毫不相关,如果陛下默许了,那时再和吴少阳建立真正的联系。吴少阳的儿子过两天就跟着运送鲁郡公的灵柩到长安,他明显是先让自己的儿子远离淮西这块是非之地,你让韩全义先秘密扣下他的儿子。反正陛下也降旨了,鲁郡公灵柩入京那天开始废朝五日,朝臣都要到颜府去凭吊,谁也不会注意这件事。一旦陛下知道这个消息后震怒,我们就将他的儿子交给陛下。”
……..
颜真卿之子颜(jun)、颜硕到汝州迎接灵柩返回长安后,长安百姓莫不为之流泪。丧仪由朝廷操办,百官全部到颜府凭吊,规格极为隆重。最后,将其安葬在京兆万年颜氏祖茔。
…….
淮西。
吴少阳收到了卢从史的密信,马上召集李佑、吴秀琳、丁士良、董崇志、李宪等人密议,三日后的子时动手诛杀陈仙奇。并嘱咐这些手下亲信,让他们利用这两天去找那些曾经忠于李希烈并公开扬言为李希烈报仇的淮西旧将,散布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代表朝廷支持自己,并许诺诛杀陈仙奇为先帅报仇之后,与大家共享富贵。
三日后,吴少阳率领亲信,攻入陈仙奇的府邸,顺利将他诛杀并他打开府库,赏赐那些追随和拥戴自己为留后淮西将领。然后,他迅速向李抱真写信报告此事,并与淮西将领联名向朝廷写奏折,揭露陈仙奇当初追随李希烈时期犯下的种种罪行,其中就包括缢杀四朝老臣颜真卿的大罪。
……..
正在汴州准备回师的李抱真接到吴少阳的信大吃一惊,忙叫裴度来商议,准备上表出兵讨伐吴少阳。
裴度听了摇摇头说到:“吴少阳此计非常狠毒,他事后给仆射写信汇报,给天下人的印象就是,他杀陈仙奇是仆射您暗中支持他这么做的,眼下已是百口莫辩。如果陛下震怒,必然会连累仆射。”
“陛下刚刚任命陈仙奇为淮西节帅,吴少阳此举必然引起陛下震怒,本帅急于上表就是为自证清白啊!”
“仆射想通过亡羊补牢来自证清白,可是陛下会信吗?卑职早就说过,陛下往藩镇委任监军使就是猜忌藩镇将帅,如今昭义军还未有监军使,无论仆射如何澄清自己与此事的无关,陛下都不会相信,目的就是借此向仆射身边派监军使。卑职认为,与其极力辩驳,不如向朝廷主动认错,将前因后果详细说明的同时,承认自己失察的责任。”
“吴少阳如此奸诈,日后必成为朝廷隐患。”
“卑职何尝不知?卑职说句难听的话,藩镇早已经成为朝廷的大患,还有几个节帅能像仆射一样真心效忠于朝廷?吴少阳所列陈仙奇的罪责,就算是为自己杀他找借口,可哪件事陈仙奇又没做过呢?淮西将领自李忠臣割据开始,哪一个没犯下过死罪,仆射觉得陈仙奇会真心忠于朝廷吗?”
裴度一连串的反问,让李抱真哑口无言。
裴度继续说道:“仆射还是给陛下上疏,直接说淮西诸将各个都曾犯下大罪,每个人都不可信,昔日在陈州曾与吴少阳有过接触,当时也是为了分化瓦解叛军的权宜之策,坦承吴少阳之所以此时诬陷您,还是当初计划不周才被吴少阳利用了,确实是自己失察。然后再主动请求陛下派一名监军使到身边,如此一来,陛下很可能会对仆射既往不咎了。”
李抱真思来想去,叹口气说道:“这个哑巴亏吃的,实在是太冤了。”
裴度说道:“仆射如果担心淮西再生祸乱,不如替宣武军的刘洽请封,由他坐镇汴州,足可以震慑吴少阳。而且,仆射的奏折最好派快马紧急送往长安。”
…….
正因为裴度的建议,李抱真的奏折居然比吴少阳的上疏还快了一步到达长安。
德宗并不知道淮西的事情,看到李抱真的奏折才知道吴少阳杀了陈仙奇。他没有生气,因为无论是陈仙奇还是吴少阳,都是李希烈的旧部,在德宗心里谁都不可信。但是他对李抱真能主动承担失察的责任并主动申请安排一名监军使的做法很满意。
德宗对俱文珍说道:“俱总管,你看看,淮西兵马使吴少阳将朕刚刚任命的节度使陈仙奇杀了,李抱真承认自己对吴少阳失察,还主动要求朕给他派一名监军使。”
俱文珍没想到李抱真居然会主动请罪,假意吃惊地说道:“淮西刚刚平复,不会因此再次陷入混乱吧?”
就在这时,吴少阳的奏折也到了,德宗接过来看了看,说道:“吴少阳的奏折也到了,揭发陈仙奇的种种不法事,尤其是鲁郡公的死,就是他亲自去的。”
俱文珍说道:“淮西将领目无王法自李忠臣时期就开始了,如果依律惩处,恐怕没有人能难逃一死。”
“李抱真也担心淮西迟早还会生乱,所以替宣武军刘洽请封,让他驻守汴州,威慑淮西。既然李抱真如此体会朕心,朕不仅宽宥他,还要赏他。传旨: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平叛有功,加封为检校司空,赐实封食邑五百户,即日退还本镇。宣武军节度使刘洽,累立军功,加封陈州诸军行营都统,赐名为刘玄佐。淮西兵马使吴少阳,暂受淮西留后,日后有功朝廷再授旌节。中原各镇,朝廷各派监军使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