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刻意去练习的舞种,今儿去临摹教坊姑娘的绿腰霓裳,明儿去跳青衣姑娘的长袖一掷。可我要的是练舞后的腰肢细软,要的是掌上飞燕的轻盈之态。我要的一切一切都是旁人不能给的。忍得此时参悟百遍千遍的苦楚,我一点都不想领受寂寞空庭春欲晚的那种悲凉。
我输不起。
近日颇为平静,如无风海面,竟还有些许无趣,曙光将至时我便早早醒来,瞧着窗外天色朦胧,心底悄悄生出无名的失落,春意已在这景丰宫待了许久,却尚且不知落寞还要这儿待多久。镜中佳人肤如凝脂,未施粉黛仍颇具姿色,只是嘴角少了些弧度,不知……我轻笑,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斗得过什么人呢,或许轻轻动动手指,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不能不斗,也不得不斗。输了,就是死路一条。这些道理,本该在一脚踏入深宫时便明了。我轻轻叹了口气,素指捏起木梳子,一下一下,将发髻梳好,描眉涂脂,眉眼如远山近黛,镌刻风情万众。衣袂盈盈如海棠加身,衬得整个人明艳了半分。
转眼间半日飞逝,天边的光暗淡下来,忽而,屋外传来清脆的女声,听来便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小主!晚上皇上要来您这儿用膳!”
听见这欢悦的报喜,霎时间瞪大了眼,我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却是第一次得侍膳机遇。不知怎的,连心情都明朗了不少。惊喜过后,连忙吩咐下去准备吃食,忽觉皇上是中原人,口味大抵与南方人不同,定是吃不太惯四川菜的,既然如此,自己委屈点也便算不得什么了,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塞了小丫头手里些碎银,续吩咐道:
“叫膳房的人备些面食,把这些给他们吧。”
晚膳时间将至,心中觉忐忑不安,攥紧的手出了些细微的冷汗,想着,将腰身挺得更直了些。
复登阅是阁,不过寥寥一月,阁中光景未变,阁外时事皆非,君子阶外明光和煦,春花渐落,悄换流年。前几日方进过一遭,为的是帮当时还是秋姑娘的禧良娣寻几本香谱古卷来,今日入阁遂的可尽数都是自己心意。循着记忆,于层书堆叠中得见论词赋文典,默然翻过一页泛黄书卷,上存墨浓残香,正经的馆阁文字,周周整整写着的是“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载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看了这一句,眉心微蹙,照理言来人生肢体成双成对的确不假,只是用其比文字,却未免牵强;况且言于对偶一事,世人往往刻意以繁绮词藻着于文章,稍不注意,便落得个过于矫揉造作、徒增乱枝,终于冗长的下场。
心底此时已生了要力减绮靡,归于清简的念头,再翻过一页去,不由眸底一亮。那光影蹁跹跃在指间,照得明晃晃几行字,极清晰地现出方才心中所想的范本:“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赞许地点头,叹了声冲淡雅致,既歆羡且感叹,又想着或能借书问一问陛下的意思,他若与我是一同心仪这自然文字、不加造作,便自然又多一重欢喜,若是不然,曲意逢迎,难免要费苦功了。天地杂然赋流形,百媚千娇,也自然有情之所钟。待到双成悄悄儿在后头出声提醒,才恍然察觉不知已经阅了几许辰光,不晓静室外人声变换。遂去领存处记了名,乘晚携书归往昭阳。
少年的玉色束带松散,像是捆绑不住主人心中的气息,宣政殿后的北书房仍是人影攒动,几个高品的军务大臣在围着老营跟三千营的布防争论不休。
“现在鞑靼的风声很紧,若开战,他们一定是要侵袭粮道,今年草原是丰年,有东西吃,应该不会大举进犯。但是一定要让王家的六万大军先加在边境线。”
草原是丰年,鞑靼的力量够了,就大举进攻,草原是灾年,牛羊们吃不饱,东西换不出去,他们一样就来抢东西,通文眉头紧锁复而舒展,今年临近丰收,它们若是选在今年…此时暮色已经深重,远处隐约有细细的月牙挂在一角,零散的碎星如鱼眼般灰白无光,四周静谧无声,张顺在旁边等了许久也不敢出声。
“脱脱良哈死了之后,鞑靼一直就像没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先下去吧。”
张顺瞧着大臣们都下去了,出言道皇上吩咐了谢美人的用膳还去不去了,通文点点头,神态已恢复平日的波澜不惊,如今已经迟了。
“皇上驾到…”
通文点漆般的双眸中的光线清凌透彻,一路有些昏昏欲睡,这些日子实在的军务缠的他头疼。
“朕跟大臣们商量事情晚了,等了许久吧。”
我今儿特地提前跟那位青衣姑娘提前说了声,待戏班子从宫里头出去了之后,我又去找了那位青衣姑娘。
这些姑娘们的身段柔软,腰肢纤细,有容恨不能练成这样的好身段,有她们那样的曼妙喉咙。只是养好的一副喉咙便要舍去夏日里头的冰饮,这是有容不能舍弃的呀。故而她便更加勤于练身段儿。男人都喜欢这样子的姑娘,这是母亲的原话。我真真切切地记下来了,我也真真切切地去努力了。
青衣姑娘在一旁验收着我的联系成果。我踮起脚,挺起腰,姑娘对着前头的空无一人抛去流光潋滟,又步步退了。是欲迎还拒,是千娇百媚。我想要把我的温柔窈窕练到极致,我的帝王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寸寸温柔乡。
我贪恋他每时每刻的温柔,我恋慕他一寸又一寸的体温。我不知什么是情爱。可我知道,在这座宫城里头谁都瞧不起我,我只有抓牢他,我才真正在其他人的眼中有那么一丁点的影子。
除了活着,便只有消失。
我落下最后一次的袖子的时候我累得精疲力尽,青衣姑娘挽起了我,我把我头顶滚珠的金簪给了她。她不收,我就将钗子插在她的发髻中。“所有人都有他们该得的东西。”
“该得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曾记得,年少时的洒脱肆意。
西山染了红妆,夕阳抹了胭脂,雾霭画上眉黛。轻浅的风携来落日的暖,邀着如火的枫叶与之共舞。沙漏几经辗转,钟表上的指针又转过几刻,崔以欢仿佛看见了日后的每一天,都不外乎如此。她素来是一个规矩端庄的人,可许是她寂寞怕了,沉默怕了,她宁愿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也不愿在风和日丽中渐渐无声无息地老去。
以欢极力像逃脱这禁锢了她的心脏跳动、压抑了她的呼吸的牢笼,她冲出了那狭隘不已的铜雀台,漫无目的地往外奔去。崔以欢不知自己的目的是哪,亦不晓得自己的心又在何处藏匿。
端午节庆,群芳同请,席上高坐皇上与太后,两列排开嫔御妃妾,倒也颇有几分主雅客来勤的意思,更有外邦使团,异国来客,因此并未浓施脂粉,只作仪容端静模样,安然曳下裙上青江柔曲,算是合了此时节令。
台上歌舞笙管已起,觥筹交错好不快活,在自己却是能推则推,含着谦与人辞道酒量不佳,略沾一点儿便要醺然欲醉,醉了之后?怜止不敢去想,初次醉了是纪阿娘在侧,昏昏沉沉睡了个倒地黑天,醒来才知已是被阿娘请了一日的假,当真是醉倒宛如隔世。如今身为良娣,更不好去轻易触这根线儿,扯断了便连自己也不知道又能出什么新鲜洋相。于是只百无聊赖转着手中银牙儿汤匙子,以一碗桂花糖渍汤圆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更不轻易抬头与人错杯换盏。
——可这汤圆未免也太甜了些,只试探着咬了半边儿一口,立时觉着还不如酒酿来得痛快,无法言喻的甜腻汤水携着桂花浓烈的香一起浸在齿下,顿时令人三魂去了七魄,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江南,原来也是出有别于马蹄银耳羹这样的甜汤?一时分不清是厨子添多了糖料儿,还是自个儿独一份如此,悄悄觑了一眼周围,似乎并没有人露出异色,心里叫苦,却只得一口咽下这囫囵糯物,仍是端着瓷碗,面色波澜不惊,勉强作出满意的样子,唇角却僵了。
近日钟嵘宫不时有掌嘴声传出,论其究竟,原是这钟嵘宫锦绣轩的金氏初封良娣,同两位公主殿下同为四女,只低了半级,此等尊荣,宫中却有流言传出金良娣作为一个九品官的女儿是靠韩王殿下才能初封四女的。
只见宫女受罚现场,下头一中年姑子用着板子打一妙龄少女的脸,上头有一少妇模样的女子侧卧在贵妃椅上,身旁一壶酒。
“这酒啊……醉的是人……可不是心。”
谁不想往上爬,本主就是靠的韩王初封四女,可这些宫里人终究是没学会把说的和做的分开,看我不惯便罢了,还要说出来,好巧不巧还传到我耳朵里,这权力可真是好东西,是一把可以挖人心肝的刀,看着下首人被掌嘴,真是好不痛快。受刑完毕,只见那宫女双颊红肿,却梨花带雨的,好一副滑稽模样。
“我的天爷啊,你哭什么啊!你自己种的恶果,终究还得你来自己吃。你摔了个屁股墩也没得怪手,如今你在背后嚼人舌根这事就算完了,此事已毕,此后就给本主踏踏实实做事,你的福气自然在后头。”
“要是再有什么传言流到我耳朵里,那我这锦绣轩可供不起你这大佛,就要内务府换个伺候的,你?就就去慎刑司普渡众生吧!”
这四四方方的皇宫,笑里藏刀,背后使坏的人见的还少吗?发现了苗头不去阻止,任由其发展才是败家的根本。朝身边花好道
“让她‘歇息’半个月。对了,近日冬边库房那边虫子本就挺多的,最近好像又闹了老鼠,那边缺个抓老鼠赶虫子的,瞧她之前闲的都能说闲话了,就遣她去那吧。”
我的手上以前没有沾过血,往后……可就难说了。
去年啊,他还同我共饮新茶,我们一同采粽叶,洗糯米,同他欢喜,为端午而贺。今年啊,我们天各一方,我无需采粽叶,无需洗糯米,却无人欢喜,只为讨好主君。
皇帝是北方人,我却用的是南方百姓常用的箬叶竹,原因无他,包了十几年的箬叶竹,只会包这种。放的也是白糯米同猪肉,看似平平无奇,甚至见多不怪的馅料,却是我在滇地所期盼一年的。
放入猪肉时,想起在云南。总是在包粽子的时候一边包一边拾起一块猪肉便塞进嘴里,日子虽然清贫却也有乐极了。如今美味珍馐吃多,莫说是猪肉,就连滇地少有的海鲜却已吃惯。年华似水,匆匆流去。身旁人再尊贵却也不如当年那样亲近,御花园的花再相似却也没有花海那样繁盛,而这粽子也没有当年的那种味道。
用五色丝线缠好,塞入蒸笼。再拿出来时,糯香四溢,精致可爱。又命婢子将入宫时埋的樱花酿挖出一坛,如今虽酒味淡了点,但胜在清香还残留着些樱花的香味。打包好了食盒往甘泉宫送去前,又写了张字条贴在酒瓶封口处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张内监端午安康,皇上可在里头?辛苦内监替本主将这食盒送进去。皇上是北方人怕是少吃这南方的粽子,也算给皇上尝尝鲜,顺带说一声那樱花酿虽不醉人,但也请以龙体为重,只可浅尝,不宜多喝。”
将食盒递过去后,又拿出另一个小点的食盒
“内监辛苦了,这点粽子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祝张内监端午安康才是。”
自那日在阅是阁觅得一本好书,便没有多着闲的时候,如今所作的事不过赏花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