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敬永便携了几个随从骑马去往江南,之所以未用马车,一是因他如今正是身强体壮之年,二是他本就背负皇恩南下行事而来。经过七天七夜的长途跋涉,敬永一行总算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东安县,东安乃是此次江南大旱的重灾区,他们来到了风景秀丽的东安县郊外,原先郁郁葱葱的农田,如今已是一片荒芜,他眺望了四周了无生机的平原,不由得叹了口气,无比沉重地蹲下,看着贫瘠干枯的土地,他随手把手掌伸进了裂开的泥土中,居然是如此轻松地就塞了进去。他吃力地站起来,挥挥手,道:“走,去往县衙门!”
于是,一行人继续赶路。
行到东安县城,街道上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难民,眼见这一幕幕,敬永不由得心一紧,随口问道:“这田地荒芜,难民遍地,怎的官府就不管管呢?”
一老者忧心地道:“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如今这一带大旱已经有一月有余了,这里的官老爷现在是只顾着享受,哪会想到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呢?”
敬永飞身下马,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去县衙门找他们?好让官府给你们作主啊!”
“官府?如今的当官的,有几个是肯为百姓出力的?我听说呀,前些日子朝廷派来了一员大将,刚到东安,就不见了人影,敢情这朝廷也是走过场的!”
敬永越听心越紧,道:“那你见过朝廷派来那员大将吗?”
“年轻人,你以为我是谁呀?朝廷派来的,能随便让咱们这些百姓见吗?”老者反问道。
二人正说着,一中年男子接过话道:“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那些官员、哪怕是朝廷派来的也没用,谁肯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出头啊?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就是今日,这县令大人带着一家老小喝喜酒去了!人家可是逍遥快活得很呢!”
“喝喜酒?喝哪家的喜酒?喝喜酒就要关闭衙门吗?”
“这县令大人的堂侄,今日纳妾啊,话说这堂侄,可是方圆百里响当当的人物!”
“县令的堂侄?纳妾?”敬永眼前闪过一连串疑问,忽觉事态严重,怒道,“好你个县令,竟置全城百姓性命安危于不顾,还有兴致参加堂侄的婚礼,还是纳妾?!如此十恶不赦之徒,按律当斩!”
“我说公子啊,你火气如此之大怕是也无济于事啊!天高皇帝远,在这东城,谁都奈何不了他,更甭说你是从外地来的!”
敬永本要再辩驳几句,担心暴露了身份,随即上马,对随从道:“走!出发!”
来到县衙门门口,只见一少女站在门外,昴着头欲击鼓,但犹豫一番后,还是未行动。敬永正要开口,少女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王若筠。敬永瞬间愣住,仿佛有一阵电流穿过他全身,竟半晌未说出话。
若筠见那人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遂羞涩一笑,定了定神,转身欲再次击鼓。
敬永这才回过神来,对若筠道:“姑娘,你来这衙门可是有冤情?”他刚把话说出口立马就后悔了,既已来到这衙门门外击鼓,定是有冤情,这不是有废话嘛!但为时已晚——话已出口,哪有收回之理?!
若筠再次转身,打量了一下他,见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特质,这贵族特质中又夹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亲和感,她居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她定了定神,一改方才的羞涩,落落大方地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小女子的家父前些日子被县衙门的人抓了去,直到今日尚未有下落,小女子和母亲甚是着急,故而今日前来是要向县令大人讨要说法。”
敬永被若筠的不卑不亢所折服,他试探性地问道:“在下是否可以冒昧一问,令尊大人所犯何事,怎会被抓了去?”
此言激起若筠的愤怒,她不服气地道:“这县令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走了我的父亲,要说这县令,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蛀虫,如今此地大旱已久,民不聊生,他身为一县之令,居然如此事不关己,想想真是可恨!”
此语亦激起了敬永的共鸣,他愤愤地道:“姑娘,话说我也是来找这县令的,可路上听人说,今日是他堂侄纳妾之日,县令大人去喝喜酒了!”
一听是堂侄,若筠一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满脸通红,不再说话。
敬永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堂侄?”
若筠想到了当日乔亭长来金府提亲时,乔亭长的嘴脸,还有他口中的儿子不仅已有妻室,更已有三房小妾,难不成被她若筠拒绝后,又纳了别人家的女儿做妾?于是她愤恨地道:“没见过,不过听过。此人乃是我家乡西城乔亭长的儿子,据闻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自恃有父亲和县令大人撑腰,甚是嚣张,在整个东安,无人敢招惹。”
敬永早已怒火中烧,道:”如此十恶不赦之徒,难道就没人奈何得了他?!”
“公子,你有所不知,”若筠想起了当日她拒绝乔亭长时的情形,不由得一阵好笑,她道,“小女子听闻,前些日子,乔亭长带着一帮人来到一处民宅欲为其儿子纳妾而强抢民女。好在这个民女实在胆大妄为,居然拒绝了亭长的提亲,未承想,今日他照样为儿子纳妾。”
敬永陷入了沉思:“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他,怎的一介民女就敢拒绝于他?”
若筠刚想分析给他听,忽觉不对劲,大声道:“我今日前来是为父亲鸣冤的,不是来跟你聊天的!”说着欲转身击鼓。
敬永打断她:“你别击了,人家县令爷喝喜酒去了!”说时迟,那时快,若筠击鼓的声音已传了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懒散的老年男子的声音:“谁呀?打扰老子的好梦!”
半晌,一个老头开门出来,打量了一下门口人,没好气地道:“你们来干嘛?不知道县令大人喝喜酒去了吗?”他说着,伸了个懒腰。
“江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作为一介县令胆敢如此胆大包天,还有心思喝喜酒?!还是堂侄纳妾之事!”敬永忍不住怒吼。
“好大胆子!”是那个开门的老头儿,“竟敢在县令门外破口大骂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告诉你们,等大人一回来,有你们好受的!”
“你们大人果真是如此厉害的主儿?”敬永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大人一回来,我们是如何的好受?!”说罢,便携随从扬长而去。
若筠不愿就此离去,她对着老头儿道:“老人家,我父亲被关在这县衙门多日了,可否让我一见……”
“见什么见!”老头儿打断她,“好你个丫头片子,自个儿父亲犯事居然还敢上衙门兴师问罪,这会儿,趁着县令大人还未回来不快滚!”说着他毫不客气地重重关上了大门。
吃了闭门羹的若筠万般委屈,她发疯似的敲打着大门,边敲边喊:“快开门!我要见我父亲!你们明目张胆地乱抓好人!”但无人理睬,尚未走远的敬永听得响声,重新折了回来。
敬永有些不忍,耐心道:“姑娘,你若信我,可随我一起去往亭长府,也就是县令大人的堂侄家。或许我能救出你父亲。”
若筠一惊,生怕遭遇心怀叵测之人,遂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是谁呀?怎么帮我?”
“姑娘,你放心,我并非别有用心之人。”
若筠沉思一番后,为慎重起见,她没有选择跟敬永一同前行,而是决定先回府陪伴母亲,明日再作打算。她那视如己出的养母,在丈夫被抓后整日以泪洗面,已致近日来精神恍惚,若筠对此极为忧心,故而今日她把养母托付给侍女照料,然后独自一人前往县衙门,没想到还是吃了闭门羹。回来的路上,她努力地思索着:方才这年轻男子究竟有何许人也?见他打扮平常,貌似不过一富贵人家的公子,但从气质和谈吐来看,又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而且,听他对于县令大人的不作为的不满来看,此人真的非同一般。突然她眼前一亮,莫非就是前些日子,她与父亲说过的京师派来巡视旱情的皇亲国戚?!有可能!想想当下,在整个东安县,还有谁胆敢如此大胆,敢议论乔亭长,甚至是县令大人的不是?没错,就是他!不过,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大臣?不像,太年轻;皇帝,更不可能,也太过年轻;皇子,皇子?倒是有这个可能。那她父亲离出来之日也不远了,只是,方才她拒绝了他,拒绝跟他一起去亭长府。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唏嘘。
话说敬永自与若筠邂逅之后,边赶路边思索:“这女子究竟是何方而来,怎的为人处世与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同,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之人,可究竟是谁家的女儿还真的无从知晓。他又想到了方才姑娘所言,有一奇女子公然拒绝了乔亭长儿子的求亲,想来这奇女子就是她也万尤未可知啊!方才他提到县令大人的堂侄时,这姑娘可是一脸的不自在,外加脸红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竟忘了问姑娘姓甚名谁,只道是西城而来,父亲被抓,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他突然有种莫名之感,下意识里竟觉得此女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可他,竟在这一面之缘之后,或许,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