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皇宫中的喧嚣,淳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每日里,若筠早膳后去牡丹苑给月影请安,回来后便一心一意在雨浓苑照料着天志的饮食起居,倒也和谐宁静;而敬永,每日里早膳后便进宫上朝,由于密妃已薨逝,除了每逢密妃的祭祀日其余时间他下朝后便直奔王府,日子虽说平淡,却也幸福。
这日,若筠自牡丹苑请安回来后,便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天志,猛地,她竟看见天志在朝她微笑,她欣喜若狂,唤过郑氏,道:“母亲!你快看,世子在对我笑呢!”
郑氏闻声过来,看着若筠怀中的外孙,亦难掩惊喜:“可不是嘛!”说着她拉着天志的小手,咯咯地逗乐着。
母女俩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半晌,郑氏道:“若筠,有件事母亲要告诉你,你务必要答应。”
若筠有些疑惑,道:“母亲,究竟所为何事啊?”
郑氏亲热地道:“女儿啊,你有所不知,我与你父亲承蒙王爷不嫌,得以在王府中陪伴你这些日子,想来已经数月了,虽说王爷希望我们多陪陪你,但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根,再者,这里是你的夫家,又是皇亲国戚,我们常住在这儿确实不好,弄不好,还会为难你。所以我与你父亲商量好了,过几日便回江南。”
若筠闻言大惊:“母亲,这就要走,这儿不缺二老吃穿,女儿有二老陪伴于女儿是再好不过,王爷也放心,再不济,王爷不是说了吗,要在王府外京师之内选一处宅子让二老居住,陛下也已默许了,况且,二老年纪也不小了,并非女儿敢诅咒二老,万一二老有个头疼脑热的,找太医诊治也好啊!”
“正因王爷上心,还有陛下恩德,我和你父亲才觉得不妥当啊,你也许未曾注意到,我们两个老的在这里,引发了包括王妃在内的所有贵族的妒嫉,于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可是,二老一把年纪,此番一旦回到江南,女儿要何时才能见到二老啊?二老孤身处于江南,女儿实在是不放心啊!”
“无碍。”郑氏一脸的不在乎,“我和你父亲在江南还有一些远亲和学生,他们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的,你若想我们了,可以让王爷派人护送你回来呀!你如今已是淳王侧妃了,回娘家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郑氏自顾自说着,竟有些伤感,“其实我和你父亲何尝又舍得抛下你?不过,眼下,王爷对你如此宠爱,我们也便放心了。”
“王爷对女儿是好,但女儿实在不忍心让二老南下,实在不行,我就让王爷在外面觅一处宅子,二老就不用回江南了。”
“母亲说过了,我们的根在江南,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不碍事。”郑氏说着,一脸的笃定。
若筠见拗不过母亲,也只好作罢,只是心疼得不行。少顷,郑氏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你煮饺子去,你如今尚未出月子,京中的饮食可能不习惯,你先待着,母亲很快就来了。”
若筠望着养母远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变得好苍老,但想着昔日进京前,养母对她的殷殷关怀,那饺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她要和收留她的养父分开了,她怎能不心痛?
她又低头看了眼天志,那额头跟敬永还真有点像,眉眼也是,那脸蛋,怎么看着像她呢?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谣:“儿啊,你是娘亲的生命啊,有了你,娘的生命不再孤单;儿啊,有娘的孩儿是块宝儿,无娘的孩儿是根草儿……”
她眼含微笑地唱给儿子听,但当唱到最后一句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情难自禁地咽咽哭泣,是的,在女儿像她儿子这般大的时候,早已被月影抢走了,敬永出征在外,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皇后娘娘出于私心不仅未帮她,还设计陷害她,就连实在看不过眼欲出手相助的皇帝也被皇后阻拦,想到这里,她不禁泪流满面。
“有娘的孩儿是块宝儿,无娘的孩儿是根草儿,”若筠喃喃自语,“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姐姐,虽寄养在别处,却与你是一母同胞……”她说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甚至想,县主是女儿身,月影尚且不遗余力地抢之,如今她生了世子,男儿身,月影怎的反而不抢了?莫不是惧于敬永的威严,还是不屑于?要说月影忌惮于若筠的养父母,实在太过牵强,李则的权势绝非金龙可比,金龙要是跟李则相提并论,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忌惮于父母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可能就是,惧怕于敬永,甚至是皇帝,她若筠不仅被皇帝册封为侧妃,更是亲自主持了若筠的册封典礼,如此说来,世子由她若筠抚养长大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想到这里,若筠的心方有所释怀。但她仍抑制不住地思念县主,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敬永明确表示县主从此生活在雨浓苑之后,又把县主推到了月影的牡丹苑。不过,她当时是为县主的健康成长考虑,毕竟县主跟着月影生活了整整三年,县主由月影抚养对县主最有利,月影也少了许多找若筠麻烦的理由,而她若筠,无疑可以趁此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抚养世子上。尽管如此,她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思念女儿,毕竟是她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落泪,如若此刻县主也承欢在她膝下,那该有多好!
牡丹苑内,月影坐在炕上,雨萱则在书房由师傅授课。
百无聊赖的月影,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对若筠满腔的妒意逐渐转化给恨意,是她,抢走了她的丈夫,抢走了她丈夫的心!皇帝拗不过敬永对若筠的一番真情,破例封之为侧妃,虽说没有越过她这个正妻,但终究感觉是间接在打月影的脸,还亲自主持若筠的册封典礼,整个过程都是敬永跟若筠二人琴瑟和谐,完全置她这个正妻于透明,想到这里,月影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要是之前,她定会好好惩治那个狐媚的贱婢,可眼下,不消说是敬永,就连陛下也对之颇为照顾,就连敬永特地去往江南接来了金龙夫妇,陛下心知肚明也听之任之,足以证明,王侧妃不仅俘获了敬永的心,连陛下也被收服,伊人可是无权无钱无家世的三无妇人哪,可她月影呢,却是当今中宫皇后的亲侄女、李尚书的千金哪!可她却丝毫动不了那个三无妇人的贱婢,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窝囊。
她唤过雁儿道:“雁儿,我是不是很招人嫌?”
雁儿脸色微变,道:“王妃说哪儿的话?王妃花容月貌,大家闺秀,谁不上赶着巴结王妃、奉承王妃啊?”
“再如何花容月貌、大家闺秀,都不及人家狐媚子分毫!我算是看透了!”
雁儿吓了一跳,道:“王妃,没事儿,那狐媚子再得王爷器重,哪怕是陛下器重,也终究是上不了厅堂,终究没有越过王妃啊!”
“若她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权势,我还不乖乖让出正妻之位啊?我忽然觉得,姑姑好可怜!”
雁儿有些疑惑,问道:“王妃是说……皇后娘娘?”
“没错,”月影点点头,“前些日子,姑姑被禁足,是我害的!如今姑姑虽说解了禁足,但陛下并未恢复姑姑的后宫之权,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她!”
“王妃何出此言?”
“当日,我抢了王侧妃的孩子,姑姑曾劝我收手,我不肯,姑姑见劝不了我,便只好帮我,于是,邓太医和密妃娘娘,就成了替罪羊……这邓太医也就罢了,可是,密妃娘娘终究是王爷的亲娘……”
雁儿觉察到月影的不对劲,劝道:“王妃,您别多想,您抚养县主,那是王爷和王侧妃默许的,与皇后娘娘无关,至于密妃娘娘,本就是她患重症所致,就算是皇后娘娘间接害死了她,也于王妃无关。”
“可是,密妃娘娘终究是王爷的亲生母亲!我的婆婆因我而死,难怪王爷仇视于我,如此,我还有何脸面去抚养王爷的孩子,抚养密妃娘娘的孙儿……”
“王妃,这些都不怪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王妃的命,便是好好照顾县主,如今县主正在健康长大,王爷又亲自为她请了最好的师傅授课,想来王爷不仅未怪罪于王妃,更是对王妃抚养县主付出的功劳提供了莫大的支持,王妃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我拿什么高兴?抢了别人的孩儿,自嫁入王府便一直无法与父母相见,王侧妃倒好,即便不是亲生父母,也能在王府中共享天伦,还有王爷庇护,我有什么?我才是无情无爱无良心的三无妇人!”
“王妃……”雁儿已经找不到宽慰主子的词了。
“皇后娘娘也是可怜人,禁足,削了打理后宫之权,让她成贵妃后来居上捡了个大便宜,你让她情何以堪?”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与皇后娘娘既同命相连,又都如此苦楚,明日,我便入宫陪陪皇后娘娘,只要姑姑不嫌就好。”
雁儿听着主子如此心灰意冷,不忍地别过脸去,无声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