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清晨,雾气微茫。东方心月狐。冲兔煞东。吉,宜平治道涂。
姑苏城外。
绿水青山。
竹林下。
小桥头。
一曲溪水潺潺,从远处山坡飞泻流出,激石作响,如鸣佩环。
不远处却有一破落的茅草屋若隐若现,微风徐徐吹过,屋檐上的散碎茅草如蒲公英般扬扬飞起,在薄雾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天气虽说已开始渐渐回暖,却仍旧很冷。
尤其连续几日大风,天气又已冷得彻骨!
而这种简易小屋四面进风,在天气热时作为临时居所避暑尚可,却万万不能借此常住过冬。
当然,也绝没有正常人会把这里当成家的。
——除非那人已足够潦倒。
然而茅屋里面虽然没有住人,茅屋外面却站有一群人。
叶青和一剑终就站在屋外。
已到决战时分。
“你就是叶青?”一剑终问。
“是!”叶青答。
“是你要杀我?”叶青问。
“是!”一剑终答。
他俩个的对白很简单。
他们的人更加简单。
他们的剑也简单。
简单而又纯粹。
一击而必杀。
剑还未出。
杀气腾。
屏气。
等。
俩人业已陷入沉默。
他们都在等,等最好的下手时机。等着对方漏出破绽。
周小荻站在叶青身后两丈外。
秋姝儿主仆三人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周小荻仔细打量着一剑终,忽然道:“秋姐姐,你瞧那人身后站着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很是面善?”
秋姝儿点点头,道:“嗯,确实如此。似乎哪里见过一般。”
那姑娘就站在一剑终身后,素纱蒙面。耳边戴着珠翠耳铛,头绾当下时兴的杨妃堕马髻妆,身着元色衣衫,上面罩着锦绸半臂,下面是青色百褶裙。袅袅婷婷地站在一剑终的身后一丈外,风起处,衣袂飘飘,裙角微扬。她的头发已有些微乱。
她却并不抬头,一双眼晴只盯着她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只要在这个男人身侧,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再引起她的注意?
忽然,绿绮惊道:“小姐,那女子岂非就是霜霜?”
秋姝儿两个吃了一惊,仔细望去。果然那女子面容皎皎,装束背影等确与凌霜霜十分相似。却不是凌霜霜是谁?
秋姝儿如梦初醒,道:“怪道我瞧她十分熟稔,却是昨日才见过的凌姑娘。奇怪,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小荻沉吟道:“昨日我们问她来历,她只说跟着她大哥到此,问他大哥是谁她却不肯吐露半字。不想今日在此重会,她那大哥定是一剑终无疑了!”
绿绦咬咬牙,气道:“哼,这凌姑娘也忒不知道好歹,昨日我们公子才救过她的性命,她不思报效也倒还罢了,今日却伙同她的什么大哥来找公子拼命。真是好没道理!”
绿绮见状,忙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可再说。
秋姝儿也摆摆手,道:“凌姑娘似乎并不像这样的人。切莫胡说八道。”
“不错,凌姑娘隽雅有质,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我瞧她定有什么苦衷,我们断不可冤枉了好人。”周小荻插口道。
绿绦颜色稍解,嘴里仍不松口:“周家妹妹好性,就只怕我们乱施人情,被人家卖了竟还不知呢?”
秋姝儿嗔道:“休得胡说!”绿绦这才嗫嚅着赔了个不是,绿绮忙将她拉向一边。
半晌,秋姝儿才道:“周妹妹,那依你所见,这其中有何内情?”
周小荻面露难色,道:“秋姐姐客气了,我只瞧霜霜姑娘那日情真意切,不像是在虚伪造作,所以有些许推测,却不知当不当讲?”
秋姝儿喜道:“我知妹妹自小便在江湖闯荡,人情阅历定是超脱凡人。妹妹但有所讲,定是灼见,我们敢有不听?何必如此客气?”
周小荻道:“如此,我便说了。还望众位姐姐莫要见笑才好!”
绿绦堆笑道:“周姑娘客气了,婢子刚才挂念公子,所以着急了些,还望指点迷津。别让我作不义之人。”
周小荻也微微一笑,然后沉吟道:“我想,昨日她定是发现叶大哥便是她大哥所约决斗之人,所以才突然离去的。”
“想必如此,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不直言相告?”秋姝儿点点头道。
周小荻并不即答,转头又望了一眼凌霜霜。巧的是,她也正在看过来。顿时,四目相交,凌霜霜急忙低下头,脸上似乎已泛起红晕。
周小荻叹了口气,道:“昨日她言谈之中处处维护她的大哥,想必她对她大哥已是情深意重。她知道一剑终和叶大哥要决斗,定是不愿我们误会,兼免尴尬,这才觑个机会偷偷溜走的。”
秋姝儿道:“可是,她若说个明白,青哥他们两个岂非就不用再决斗了?”
绿绦闻言,一腔怒气上涌,本待发问,见秋姝儿已经说话,便忍住不言。当下仔细静听。
周小荻道:“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姐姐可知她昨日不肯吐露一剑终的名姓所为何来?”
见秋姝儿摇摇头,并不言语,她继续道:“那也许只是因为霜霜姑娘心里实在······实在太爱她的大哥了!”
秋姝儿几个听得愣住了。
绿绮没忍住,张口问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看着她大哥与人拼命是爱他么?”
绿绦疑惑着看向周小荻,她也浑然不解。
秋姝儿走上前去,握住周小荻的手臂,柔声道:“周妹妹难道有什么高见?还请细细道来。”
周小荻勉强笑笑,道:“不敢当,什么高见不高见的,姐姐休要取笑!”顿得一顿,她羞道:“无他,只是觉得那位凌姐姐异常倚重她的大哥。她对他的关心已超出常人所想,旁人觉得顺理成章的事到了她那里也许就是比登天还难。因为太在意,所以对待任何有碍她与她大哥关系的事情她都格外慎重。如果昨天她直接道出实情,且不说叶大哥作何反应,只是秋姐姐你身旁的绿绮姐姐当时便要发作呢!虽说我们曾帮她解了围,彼此有些好感。可是我们毕竟和她不是一路,难保我们为了叶大哥会做出什么事来,说到底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走······”
“她倘若据实以告,我们又非蛮横之人,定当从中斡旋,他们之间岂非没了这场决斗?大家做个好朋友有什么不好?”秋姝儿的声音已有些愤慨,她一直以诚心待人,虽不奢求旁人报以同等诚心,可是若对方将她视作不义之人,以种种不诚之心意进行设想猜疑,于她那便是万万容忍不了的。
“秋姐姐,你所言不错,只是我想凌姐姐定是另有规划,瞧她虽弱不禁风,但言谈举止之间却颇有一股'威武不能屈'的英豪之气,断不会做出什么无德之事。刚才妹子所说纯属一种臆测,本不足凭,不过是凌姐姐心里可能会有的一种顾虑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周小荻沉声道。
“哦,如此我已有些明白了。易地而处,想必我也是如此想法。嗯······是了。可是我还是无法体会她的心意,还望周妹妹再阐释一二。”秋姝儿道。
“嗯,秋姐姐不妨细想,倘若这站约是叶大哥所定,而你又碰到了凌霜霜,你会如何?”周小荻问道。
“唉,我想我不会直接告诉她实情。那样反倒彼此尴尬,莫若我私下运作,解开这层关系便了!”秋姝儿叹了口气,道。
“若是叶大哥不愿呢?姐姐会强求么?”
“不愿,为什么不愿,青哥一定会听我的话。从小到大,我说什么他都是依从的。”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已泛出喜色。
周小荻嫣然一笑,道:“不错,叶大哥和秋姐姐感情甚笃,叶大哥又洒脱磊落,并无名利之心,姐姐说什么他都是顺从的。”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一剑终却不似叶大哥那般无牵无挂。即便他愿意为凌姐姐放弃决战,凌姐姐平素和他一起,熟知他脾性,想来也定是不会要他为难,所以,这事便不大好办了······”
此言一出,众女愕然。
秋姝儿等心地仁善,宽以待人,平素并无什么牵挂,也素来没有什么机巧之心。又怎么能想得到这般繁琐的心境?
须知人心难测,越是知心在意的人,跟他在一起就越是要谨言慎行,唯恐一言不当而至隔阂。凌霜霜自是慧人,她有分寸。
只是多少有些苦了自己,苦了别人。
可你并不能说她的不是。
因为这种事实在太过常见,不管什么世道,每个人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如此。
所以我们都能表示谅解。
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天生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挂记在心上,和他在一起也无须过分慎言。这种人虽好,却并不幸运。因为他很难得到一个能真心待他的人。
所以一剑终足够幸运。
然而各人机遇不同,个中情况并不能完全一致,将心比心有时也不见得好用。
“如此说来,此番那一剑终定是还不知内情了?”秋姝儿道。
“想是如此。”周小荻道。
“糟了,公子就在一剑终前面,他一定早就认出凌霜霜来了,公子一向良善聪颖,倘若他手下留情,岂非便要吃亏?”绿绦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大声叫道。
秋姝儿闻言大惊。急的便要哭出一般。
一阵声音传来。
秋姝儿还没哭,已有一人先啜泣起来。
“呜呜······”
声音很轻,却是从绿绮身上发出的。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绿绮急道。
“怎么,绮儿你······”
秋姝儿正待说话,只见前面剑光一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