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浅向后一个大仰,双手抓住背后的桌,双脚急飞而起,堪堪躲过这如风驰电掣的一脚,
不等郭暖律的剑光罩在他身上,他一个拧腰再一个转胯,便袖角飞扬地落了地。
可还未等他站定说话,郭暖律的剑便追魂索命一般地追了过去。
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连出十几剑,而且一剑塞一剑的诡异。
初时的几剑疾如逐风掣电,险似断金分玉,有时是紧贴着叶深浅的身体,有时是擦过了他的眉角,还有时是卷了他的几根发丝。
这几剑下来,叶深浅简直要怀疑他的剑爱上了自己。
可到了后来的几剑,郭暖律的剑竟仿佛是慢了几分。
而这一慢却不是因为气力用尽而慢了下来,而是因为郭暖律仿佛预知到了叶深浅运动的轨迹,所以他的剑便早早地伏在那儿,等着叶深浅送上来门,再使出数重扭丝与穿截的变化。
郭暖律的短剑快而有力,有力到简单粗暴。
可他的软剑却是时快时慢,诡异到让人不寒而栗。
叶深浅也因这诡异刁钻的剑法而霍然一惊。他一惊之下,再不敢大意,拿手在桌上一撑,在半空中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回旋。
他一急旋落地,便一手掀桌,一脚飞起,将那桌子踢向了郭暖律。
这一张桌子自然是挡不住他,但郭暖律的剑一旦穿透桌面,便有一瞬的迟滞。
只这一瞬的破绽,便足够让叶深浅的掌就能切到这把软剑上。
谁知郭暖律双膝一沉,一个后仰低腰便闪过木桌,然后在地上一滚,再沉臂一抖、二崩,剑尖便斜挑而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刺向叶深浅。
当他改变剑路的时候,他的人仿佛也已和他的剑一般柔软,而他的剑却像是灵蛇一样能弯能曲。
这一剑简直令人躲无可躲,即便是叶深浅也难以闪避。
他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站着不躲。
所以等郭暖律的剑再送上去的时候,他下半身动也不动,只在上身出了一掌。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有一股无形气劲蕴在其中,在掌身周围形成了一道罡气,竟逼得郭暖律一刺不入,只得再出第二剑。
但这第二剑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叶深浅,而是因为陆羡之忽然冲出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这一挡的时机未免挑得太好,因为郭暖律正要动上真招,而叶深浅也不得不使出本门内功。
郭暖律抬头瞪去,却见陆羡之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郭暖律也只得收剑。
他一收剑,便冷冷地看向叶深浅,道:“白少央在哪儿?”
叶深浅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陆羡之也看向了他。
一见到陆羡之,他就仿佛成了个好奇宝宝,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白少央的?”
陆羡之只微微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虽然你和白少央的脸形很像,可白少央的脸还是要比你的要小一点。”
叶深浅笑道:“你这是在骂我脸大?”
陆羡之却摇摇头道:“不是你的脸大,而是他看着老成,年纪却还小,脸也没有完全长开。不过一般人不会去注意到这么细小的差异,可惜我和白少央一起在庙里睡过一夜,所以才知道他的脸有多大。”
叶深浅又看向郭暖律道:“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郭暖律只冷笑道:“他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为何不能看出来?”
叶深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两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考虑去减一些斤两,瘦一瘦脸颊。
陆羡之又从容一笑道:“其实叶兄本该和我们打个招呼的,若不是因为我刚刚看出了你的身法有些熟悉,所以认出了你,小郭可就要动真格了。”
叶深浅笑道:“这么说他还没有动起真格来?”
郭暖律冷笑道:“你若是想,咱们也可以再比划比划看。”
陆羡之却连忙走到了他们的中间,像是一道缓冲的屏障似的。
然后不等叶深浅问话,他立刻正色道:“叶兄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时刻铭记在心,可白少央对我也很重要,烦请叶兄明白告知他的行踪。”
他不笑的时候,言语神态之间皆有些冷清疏离的味道,倒叫人看着不敢亲近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然后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一说到白少央给出的那四个名字,陆羡之的眉头就微微一跳。
郭暖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陆羡之奇异道:“这细作的事儿,小白都告诉你了?”
郭暖律淡淡道:“不错。”
陆羡之仿佛十分不解道:“那他为何不告诉我?”
郭暖律只道:“我一旦知道他的计划,你也会很快知道。同样的话,他又何必再说第二遍?”
这话本是狗屁不通,可被他说来,却仿佛是理直气壮。
陆羡之听得连连皱眉,叶深浅却笑得极欢,仿佛是为了陆羡之有这样有趣的朋友而高兴似的。
所以这接下来的半夜,这三人又是交换了地图,又是互相说了这几日的见闻。
可陆羡之的话越来越多,仿佛一点也不会口干舌燥。叶深浅眼皮已沉,都有些睡意了,陆羡之却揪着他不放,似是恨不得能和他说到天亮。
叶深浅苦笑道:“我可实在受不了你了,我去西屋睡去了,你可别半夜来找我。”
他说完就溜,简直唯恐陆羡之追上来缠着他似的。
但他前脚一走,郭暖律就睁开了眼。
他原本是睡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可如今却定定地看着陆羡之。
“你觉得这个人可信么?”
陆羡之苦笑道:“我虽然很想信任他,可小白好像并不怎么信他。”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见得?”
陆羡之笑道:“他给叶深浅说的四个人,分别是在外掳劫新人的陈林,朱柳庄护卫统领之一的孙晏中,还有负责邢狱的蒋黑,和朱柳庄的副管家李心蝉。”
郭暖律道:“这几个人的名字莫非有什么特别?”
陆羡之笑了笑,道:“这四人的名字倒没什么出奇的,可若取这些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四个字。”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是‘林中黑蝉’。”
陆羡之点头道:“在云州城外的医仙庙中,林中黑蝉曾经试图暗杀我和小白,所以小白觉得他是敌非友。”
郭暖律道:“所以这他故意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是想用‘林中黑蝉’这四个字来警告你,让你知道这几人与林中黑蝉一样是敌非友。”
陆羡之苦笑道:“可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大敌当前,我们本该同舟共济,共同御敌才对。”
郭暖律淡淡道:“他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或许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这人,而是因为他说这名字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听。”
陆羡之笑道:“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叶深浅若向我说出这些名字,我一定能猜出名字是假的。而我若是知道了,叶深浅也能知道。”
但如果叶深浅没有遵守承诺去与陆羡之会合,而是去直接找了程秋绪,那么他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这些名字的真假。若是程秋绪信以为真,白少央反倒能够借刀杀人。
看着白少央那张花儿似的面孔,又有谁能料到他这般心机谋算?
陆羡之又忍不住道:“可细作们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他根本就没有得到真的名字。”
陆羡之诧异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冷笑道:“他孤身一人无钱无势,唯有在静海真珠阁内闯出的一点薄名可以依仗。而东墙会等门派却在云州经营已久,好不容易才安插了这么些细作在庄里,你觉得人家凭什么把这么紧要的情报交给他?”
陆羡之道:“难道他不是和人家做了交易?”
郭暖律淡淡道:“他的确告诉过我和东墙会那些人有过交易。但是他不能主动去找细作,只能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陆羡之诧异道:“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他看着郭暖律的神情,目光一闪道:“你莫非已经见过这细作了?”
郭暖律淡淡道:“他说出暗语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陆羡之一脸奇异道:“那他究竟是谁?”
郭暖律抬头瞥他一眼,轻轻一笑道:“这个人你也见过,他叫曾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