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包间,早有年轻的男孩子们拥上来,他们揽着逸伟直叫“方哥”,有递烟的,有递酒的。逸伟照单全收,还没坐到沙发上已经晕乎乎几杯酒下肚了,烟也被他夹到了耳朵上。逸伟不抽烟,但有人递烟他也不会拒绝,场面上偶尔也抽上两根。被小年轻们簇拥的逸伟令刘凝波想到被桃谷六仙包围住的令狐少侠,她一直觉得逸伟身上散发着侠气,庙堂之人怎么可以有江湖气息呢?今夜在男孩子们的簇拥下,刘凝波觉得逸伟似乎更适合江湖。包间里音乐很吵,沙发上坐着几个女孩子,一个正在唱歌。节奏很快的流行音乐。看到方逸伟和刘凝波,女孩子们唱歌的停了唱歌,喝酒的停了喝酒,一并围上来,直叫嚣着问:“方哥,这个美女是谁?”
刘凝波在众目睽睽下双手紧抱着她的保温瓶,竟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瞪着她的大眼睛,忽闪着,双唇紧抿,浑身不自在。这些日子来,她几乎绝迹酒场了,就像从前的从前嫁给康浩的时候,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满室的酒气和烟味真令她有点不适。
“嫂子!”方逸伟将刘凝波的肩膀一搂,豪情万丈地说。仿佛他怀里搂着的是个最珍贵的宝贝,不管别人怎么看,刘凝波都是他最最珍惜的,并愿意珍惜一辈子的。
“嫂子,喝酒!”男孩女孩们当然不会像刘凝波那样理解错误,他们喊逸伟为哥,顺理成章就会喊她嫂子,他们已经自然而然地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句“喝酒”。
刘凝波当然是不怕喝酒的,她的酒量还相当地好,可是逸伟挡在她前头,一杯一杯地喝掉,“嫂子的酒我替!嫂子酒量不好。”
“谁说我酒量不好?我不要你替,我还能替你!”刘凝波怕方逸伟喝醉,硬是要自己喝。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替酒,互相逞能,男孩女孩们轮番上阵,不一会儿两人便晕乎乎靠在沙发上。
方逸伟开始唱歌,男孩女孩们也过来撺掇刘凝波唱歌,刘凝波不敢,唱歌可不是她的强项,像年轻男女们唱的那些快节奏的歌,她不会,她也不想丢逸伟的面子,不管大家怎么游说,她就是不肯接麦克风。众人只好又同她喝酒。男孩女孩们前面已经喝了很多酒,所以就算轮番过来灌酒,也不能把杨柳二人灌倒,加上方逸伟又对着麦克风吼叫吼叫的,越喝就越精神起来。时间已经很晚,刘凝波建议大家收场,因为逸伟明天还要工作。男孩女孩们也听话,拿出生日蛋糕,插上蜡烛,寿星许愿,众人“噗”一起吹灭蜡烛。然后互相涂抹蛋糕上的奶油,好好一个蛋糕,吃下去的很少,都被浪费掉了,因为是“向阳坊”出品,刘凝波觉得可惜,便对方逸伟道:“是月做的呢,口味很好,多少吃一点。”
方逸伟刚好也觉得肚子空空的,喝下去的啤酒多上了几回厕所便没了,他托着刘凝波递给他的蛋糕,便多吃了几口,然后问刘凝波道:“确定是月做的吗?我觉得口味没有从前地道啊!太甜腻了。”
“你是酒喝多,味觉变迟钝了。月今天有去上班的,她有去上班,‘向阳坊’的蛋糕不会假手他人的,只是这妮子,今晚我们这么晚没回去,也不懂给我们打个电话。”刘凝波悻悻然的。
男孩女孩们还要继续留下来玩牌,方逸伟便和刘凝波起身告辞。大家送他们到门口,一再告别。最后方逸伟将他们全推回包间,自己关了包间的门才算成功走脱。揽着刘凝波,迈着微醺的步伐,方逸伟感觉格外知足。佳人在侧,人生夫复何求呢?让他珍惜吧!这样想着,他更紧地搂着刘凝波,向电梯口走去。摁了摁钮,等着电梯上来。
“你摁错了!”刘凝波笑着指电梯的指示灯,向上箭头的摁钮绿着,向下的摁钮却黑着,“看来真是喝醉了。”
“是吗?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和电梯一起上到顶楼,再一起下到底层。”方逸伟笑,微微的酒气喷在刘凝波脸上,刘凝波故意嫌恶地扭了扭头。就在这时,电梯“叮”一声,双门滑开,杨柳二人抬头,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横抱着一个昏睡的女孩,那女孩大抵喝醉了,全身像一团烂泥。再看那女孩的脸掩在散乱的头发间,竟是司徒月。
杨柳二人齐齐睁大了眼睛,正要闯进电梯夺人,电梯却又合上双门,然后径直而上。刘凝波的心骤跳,她惶急地摁着向上、向下的摁钮,电梯门就像粘了最牢固的胶水怎么也无法开启。刘凝波急迫地拍着电梯门,喊着:“月!月!”
方逸伟的酒一下醒了,他抓起刘凝波便往安全门跑,一层又一层,都只见阴森的酒店通廊,不见月的身影。刘凝波的手脚都在发抖,她浑身几乎要瘫软下去,只是抓着方逸伟一个劲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泪水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
方逸伟也喘着粗气,他得理一理思绪。一秒钟以后,他果断抓住刘凝波的手跑向电梯,摁了向下的按钮。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零星几个闲人出入,都是醉醺醺、步履跄踉的模样。大堂中间一棵结满花朵的梅树被许多绿色盆栽簇拥着。奢华的布景,绚烂的色调,可是刘凝波无心欣赏。她和方逸伟出了电梯,便直奔前台。身材高挑、制服笔挺的服务员小姐彬彬有礼地弯腰点头,声音轻柔:“请问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
刘凝波已经急得说不清话,“快……快帮我查一下,有个男人……女孩喝醉了……”
服务员小姐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刘凝波。
方逸伟拍拍刘凝波的肩,自己对服务员小姐说道:“麻烦帮我们查一下,刚才一个男人抱了个喝醉的女孩,他们开了哪间房?”
“对不起,不方便透露,我们要保护客人隐私。”服务员小姐还是言语轻柔,笑容标致。
“如果那个女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酒店就是包庇强奸罪!”刘凝波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对着服务员小姐吼叫着。
“请你们务必帮忙查一下。”方逸伟再次恳请。
几个服务员小姐笑容隐去,面面相觑,最后看起来最漂亮的那个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对不起,刚刚没有你们描述的人过来开房,很抱歉。”
刘凝波简直急疯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猥琐的男人抱着昏睡的月从电梯上去,那看月的表情简直像狐狸看到乌鸦口里的肉,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怎么可能没有?我明明看到,就在电梯里。”刘凝波急得满脸通红,她浑身都感到燥热。再这么耽误下去,找到月也为时晚了。
“可不可以调监控?”方逸伟问服务员小姐,比起刘凝波,他相对冷静,他想很有可能那个人不是自己亲自来开房,有可能他让同伙开好房,同伙把房卡给他,他拿了房卡就直奔房间去。
刘凝波抖抖索索地看着逸伟,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是不是,没法找到月?”眼泪已经从她眼里绝望地落下来。
方逸伟握了握她的肩,道:“你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方逸伟掏出手机,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拨电话给分管特种行业的林副市长,林副市长兼任本城的公安局长,是个富有正义感的好领导。接到方逸伟电话,林副市长先是一惊,以为杨大秘书这么晚挂电话,是大院里头又来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任务,后听逸伟讲了事情大概经过,林副市长也不敷衍,立即给星级酒店老总挂了电话。老总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酒店大堂,和杨柳二人会晤完毕,便直接领着二人去保安室调出监控录像。果有那双咸猪手抱着司徒月出了十二楼电梯,直奔房间。
刘凝波有些缓不过劲,那男人出了电梯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月大抵已经凶多吉少。还是逸伟回神得快,他带着刘凝波和酒店老总、服务员、保安等一众人等直扑十二楼。服务员开了房间,便有浴室里哗啦啦莲蓬头流水的声音传出来,房间里每个灯都打开着,满室通亮,刘凝波不敢迈步,她害怕看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双脚就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眼泪在眼眶里急剧地打着转,她使劲咬着唇。
逸伟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哑着声道:“你先进去看看,我们在外头等。”
越过从门缝里透出浴霸黄光的浴室,刘凝波终于走进了那间房,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她便用手掩住了嘴巴,不忍自己哭出声来。站在门口的人见这情形都缄默着,表情沉重。逸伟知道刘凝波一定看到了不太乐观的景象,于是只能对刘凝波道:“凝波,快帮月穿衣服吧!”
刘凝波这才战栗着走到床前去,月还昏睡着,两颊潮红,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如果此时此刻,她醒过来,看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里,她一定会用头撞墙。刘凝波抱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帮月穿上。月喝了太多酒,任刘凝波摆弄也没有醒过来。刘凝波倒也不想她醒,此时此景,她若醒来情何以堪啊?
浴室里莲蓬头的水戛然而止,浴室门开启,那家伙已经裹了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悠哉游哉的,忽然见房门洞开,门口站了一堆人,他立马变了脸色。方逸伟上前一步,揪住他裹在胸前的浴巾,拳头扬到半空被刘凝波喝住了。他回头见刘凝波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声音飘忽,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逸伟,不要为这种人脏了手。”
方逸伟明白刘凝波的心意,他这一拳干下去,他的前程他目前良好的工作状况可能都会受影响,为这种人,是不值得。方逸伟松开那家伙,恨恨地咬着牙。
“要不要报警?”酒店老总问。
“当然要,把这家伙绳之以法。”方逸伟愤愤地说。
“不要!”刘凝波道,笃定的。
逸伟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能让月丢这个人!一报警,就闹开了,月以后还怎么活?若昭会怎么想?”
“若昭如果爱月,就不会在乎这些。”逸伟很生气,为自己和刘凝波的争执生气。
“你就那么笃定,若昭和你一样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我是个离婚的女人,若昭未必就不在乎月的清白。”刘凝波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淌过许多绝望,方逸伟第一次发现对于自己是离婚女人的身份,刘凝波心里有这么深的芥蒂。他不在意的事情,她竟那么在意。他突然明白刘凝波是这样爱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是她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和他相识在最懵懂的年纪,一起长大,一起催生爱情。可是,凝波,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是你的错,是我迟到了而已。这一刻,方逸伟有种把刘凝波拥入怀中的冲动,他想安抚她眼底里浓重的伤。
这时,裹着浴巾的家伙“哎呀”了一声,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争执够了没?老子什么都还没干,你们就已经冲进来了,报警,报什么警?强奸未遂,老子自认倒霉!”
杨柳二人一震,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快滚,老子心里烦!”
众人一时还没回过神。那家伙又咆哮起来:“再不滚,老子当你们面强奸她!”
逸伟想同他争辩几句,刘凝波制止了他,“月没事就好,先带月回家。”
方逸伟走到床边,抱起月,和刘凝波一起出了房间。向酒店老总道完谢,便离开酒店,打了出租车,径直回八尺门18号去。待安顿完月,两人回房安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逸伟倒头就睡,刘凝波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她的跟前一直回闪着月在酒店里赤身裸体的一幕,半个小时,那男人口口声声说没有对月做出那种事,那么这半个小时他干了些什么?许多不安从刘凝波脚底升起来。她觉得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可是她又找不到答案。
她起身去到月房间,月还在呼呼大睡,天真无邪的面孔像婴孩一样,脸颊上两抹潮红。
刘凝波将散在她额前的短发捋到耳后去,喃喃自语:“月,你今天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她的眼底满是忧伤,十八岁开始认识月,七年了,她们几乎荣辱与共,同仰鼻息。她就像是她的妹妹,或者孩子。对,她就像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