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帮凶(1 / 1)

白天明已经告别了林亦风,找到方逸伟便回白家大宅去。因为白天明坚持,方逸伟已经决定在白家大宅住些时日。心下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多少是因为向冰儿。接下来的时间,他守信用地每天去医院探望向冰儿。向大行长的女儿出了车祸,交警自然尽心尽力地处理这起交通事故。医药费、赔偿费,一切善后事宜自然不必向思明操心。医院里每日来探视向家千白的人络绎不绝,令向冰儿入住的病房门庭若市。向思明面对人们送来的慰问礼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女儿这样了,钱有什么用?向大行长的千白因为倒追男人被撞残了双脚,简直是这座城的最大新闻,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不谈,无时无刻不谈。向思明是经历过风雨的,这些流短蜚长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只要女儿的腿能康复。现在,冰儿是开心的,虽然她不能走路了,但是每天都能见到方逸伟,她坐在轮椅上,让他推着去做各种检查,去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这在双腿瘫痪之前简直想都不敢想。她每天距离他那么近,每天都花痴一样着迷地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的逸伟,回来了,她的初恋。

方逸伟对向冰儿不再像之前冷言冷语,恶脸相向,但也不会热情。他只是履行自己的承诺,每天来探视她。已经辞职了,暂时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是做善事吧!照顾向冰儿期间,偶遇书记。他也是来探视向冰儿的。向冰儿不过事业单位一个小职员,受了伤怎么可能惊动本城最大的父母官呢?哪怕是白天明出了车祸受到市长、书记的慰问,也是沾了那两位濒死的处级干部的光。书记是出于和向思明的私人交情,在下班时间来探视冰儿。与其说来探视冰儿,不如说还是为了满城的烂尾楼而来。整座城的房地产开发商逃的逃,躲的躲,丢下一堆烂摊子。好好的城市,本来挺美,一条霓虹闪烁的桐江是地标,可是高空里到处是矗立着的钢筋水泥架子,塑料纸裹着沙子在风里飞,信访局每天都是上访的凶巴巴、哭啼啼的业主,这给美丽的桐江拖了后腿。身为城市的主官,着急,火烧眉毛,是情理中的事情。书记借着探视向冰儿的事由不过是探探向思明的口风,到底肯不肯批贷款?向思明不开口,避重就轻,虚以委蛇。女儿已成残疾,白龟婿也钓不着,他此生再无寄托,还管什么烂尾楼。他原就是踏着满城百姓倾家荡产的梯子上位的,本没有什么良心可言,当然不会为了书记的政绩去让自己担风险。他现在只希望到了适当年龄,能从官场上全身而退,好好陪他的女儿,其他一切与他无干。

在向思明那里碰了软钉子,书记窝了一肚子火,恰巧碰到方逸伟。书记倒没有发脾气,给脸色,毕竟杨秘书已从体制内退了出去,他是他的良民,他就不能冲他吹胡子瞪眼。压下心内的火气,和颜悦色同方逸伟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便兀自回市委大院去。看着书记高大又有些沧桑的背影,方逸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多少辜负了书记的知遇之恩和栽培之心,他还这么年轻,如果不是从体制内退出来,一路跟着书记,书记一定是会好好安排他的。官场上,没有各种裙带关系,没有权势庇荫,要想平步青云简直天方夜谭。书记待他多少像待自己儿子,而他终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书记失望了。就在书记回身迈步的一刹那,他瞥见他鬓角的白发,不免心下发酸。烂尾楼,烂尾楼,他也想帮书记收拾这些烂摊子。方逸伟在心里暗暗较了劲,他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林亦风也做了一个决定,面对母亲的体检报告时,他就快速做了那个决定。母亲的身体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车子,除了还有个架子外,各种破败。长期的缺乏营养,令母亲的身子根本不堪一击,大大小小的病症,医生在病历上写到翻页,最严重的是肺痨。咳出的那几口血就是肺痨所致。要帮母亲治病,一定要帮母亲治病,可是他没有积蓄。在体育馆的游泳场做教练,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上交母亲的,母亲藏得严密,说要积攒起来给他娶媳妇用,现在知道林亦风要用那笔钱给她治病,便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钱的下落。林亦风只好去找游泳场的老板。在游泳场工作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和老板说加薪,并要预支工资。老板倒也慷慨,不但加了两百块钱给他,还一下预支了半年的工资。可是几千块钱,对于母亲的病而言杯水车薪。他不想母亲就这样被判死刑。母亲坚持要出院,他跪在母亲的病床前,苦苦哀求,母亲才答应治疗,只是一再嘱咐林亦风不要用昂贵的药。肺痨基本是可以判定为绝症的,要维持住生命,怎么可能不用昂贵的药?几千块钱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将口袋里仅存的五百块钱打进医院的户头,林亦风去了季公馆。他要去给一对刚出生数月的双胞胎当游泳教练。乍听到这桩生意的时候,林亦风简直大跌眼镜。游泳场的老板却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把这肥缺特意留给你,没告诉其他教练。”

“只是才出生几个月而已,怎么……”

老板耸耸肩,摊开手:“有钱人嘛,钱没地方烧难受,不过话说回来,那专家不是说出生的第二天开始教育就已经迟了吗?医院里有的是练习游泳的新生儿,你这两个学生还都已经几个月大了,不小了,小一点不更好?不管你怎么教,他们都不懂得跟家长告状,多好?不然有钱人的孩子,有你苦头吃,你以为太子陪读是什么美差?”老板说着拍拍林亦风的肩轻轻松松走掉,留下林亦风手捏写着地址的纸条原地发呆。当他摊开已经揉皱的纸条,见上面赫然写着:季公馆。

林亦风不明白有钱人不都住别墅吗,为什么季家的别墅要叫公馆。到了季公馆,站在大门外望着门上季公馆的招牌,他才有些会意,这座奢华的建筑的确散发出旧社会大家族的气势,单凭肉眼,林亦风也无法判断出这座气势恢宏的公馆是仿古之作,还是就是在老式宅子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他只是愣愣地望着这座庄严肃穆的公馆无法回神,林家厝内破败的祖屋是何等粗鄙和破陋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时此刻,林亦风觉得教育的洗脑的确是成功的,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坚信不疑,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正站在季公馆门口两尊威严的石狮子间发呆,季公馆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周管家走了出来。一身中山装,笔直挺括,恭恭敬敬,点头示意,道:“是林老师吗?”

林亦风一时还没有从纷飞的思绪间回魂,木讷地支吾道:“是,林亦风。”

周管家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在前面带路。跟在周管家后头进了铁门,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林亦风吓了一跳。回过身去见两个年轻的男佣一人一边关着铁门,刚刚只看见周管家,不曾想两扇铁门后还藏着这么两个年轻男人,与其说是男佣,不如说是保镖,全是黑色西装,腰脊挺直,丰神俊朗,英姿飒爽。单看这迎接他的架势,林亦风就果断觉得游泳场老板的话是对的,幸而那两位要学游泳的少爷才几个月大,不然真够呛,打骂不得,训斥不得,他这实力派教练还不憋屈死?一边走一边想,走了许久,才走完冬青树夹道的石子路,终于进了一栋二层楼高的建筑物。装修摆设都很老式的前厅就和建筑物的外观一样灰而沉闷。

暗褐色的老式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老者,正侧着头看报纸,双眉若蹙,不怒自威。周管家悄无声息走过去,垂手侍立,毕恭毕敬说道:“先生,林老师来了。”

季庆仁搁下手里的报纸,从容抬起头来,白边的老花镜反射着满室的光亮,明晃晃一闪。他微笑颔首,道:“林老师,你好,坐!”

林亦风在旁边的单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认真聆听眼前气场逼人的老者训示。季庆仁倒是慈蔼,道:“我那两个孙子就拜托林老师了。”

林亦风恭敬谦和一笑:“应该的,我收了先生的钱,一定帮先生把小孙子教好。”

季庆仁亲和地摇摇头,“只要让那俩家伙喜欢玩水就行,其他方面概无要求。”说着继续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阅读。周管家早已走上前,对林亦风示了示意,林亦风便起身随周管家离开前厅。周管家带着林亦风重新出了这栋建筑物,在花园里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泳池边。幸而绿树红花掩映了那老式的建筑物,不然现代气息浓厚的游泳池和季公馆真有些格格不入。游泳池并不是露天的,而是建在室内,明艳的蓝色,尤为显眼。整个场所都开了暖气,林亦风探手到池子里,发现,水就像温泉一样,温暖柔和。冬天有了夏天的条件,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各种白贵。

“这游泳池是季先生特意为两位孙少爷新建的,说是长大后在自个家儿游泳便好,省得到外头去戏水,外头水脏,又不安全。”周管家介绍完,便有两个身着泳衣的女佣推着两辆婴儿车从侧门一前一后进来,林亦风一见那两位公子有些傻眼,竟比游泳场老板形容得还要小些,不过三四个月光景,此刻都穿着泳衣,欢快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脚,嘴里“咿咿呀呀”发出欢快的声音。

“孙少爷来了,请林老师授课吧!”周管家说着便退下了。

面对两个三四个月大的小婴孩授课,还真如季庆仁描述得那样,不过耍耍水罢了。小孩子天生就喜欢玩水,两个小婴孩脖子上套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得十分欢畅,两个女佣在一旁协助,时不时被他们扑腾起的水花吓到,待到一节课结束,两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睫毛、嘴唇上也全沾了水滴。两个小少爷玩得高兴,两个女佣也情绪亢奋。游泳课结束的时候,她俩都有些意犹未尽。周管家已经来到游泳池边,她们只好悻悻然抱了两个小家伙下去换衣服。

“林老师辛苦了。”周管家递给林亦风一条浴巾,林亦风接过浴巾一边擦干身子,一边道:“不辛苦,比游泳馆里的课轻松多了,两位孙少爷虽然年龄小,却聪明伶俐,活泼可人得很呢!”林亦风说的倒是实话。这俩孩子潜藏着好水性,长大后倒是两颗游泳的好苗子。不过看这季家家大业大,是不可能让子孙去当那什么苦逼的游泳运动员的,不过玩玩水,排遣排遣,娱乐娱乐罢了。

等林亦风换好衣服,周管家拿了一个信封给他,道:“季先生说先给林老师一年工资,希望林老师坚持每周都来给孙少爷上课。”林亦风接过那个鼓胀的信封,暗忖:每周一节课,居然比游泳馆每周几节课给的工资还要高。他原还打算来季公馆讨价还价一番的,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有钱人家出手阔绰,他那点工资,还不是牯牛身上拔根毛吗?这个信封,够母亲一段时间的医药费了。出了游泳池,望一眼晴朗的天空,连带着心情愉悦起来,步履也变得轻盈。一路小跑出季公馆,到了大门边,早有男佣在开门,却不是为他开,而是迎进一辆黑色小车。他低调地站在一侧,等车子开进季公馆,才从大门走出去。

高挑的身影从车门边一闪,司徒月陡然睁大了眼睛。“停车!停车!”她急迫地拍打着车门,司机不解,连忙踩了刹车。司徒月一下车,便向门外追去,男佣重新为他们的少奶奶开启笨重的铁门,她小小的身子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公路上孤零零走着一个身影,司徒月的心狂跳不止:她的若昭!她的若昭!司徒月一阵风追了上去。

林亦风只觉身后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一双年轻女人的手便从身后环抱住他。光天化日,谁家女人竟这样开化,如此凶猛的一个熊抱?林亦风有些懵,继而背脊一僵,整个背部顿时温度升高,还伴着一点点濡湿的感觉。背后的女人在哭。林亦风屏住呼吸,只听背后的女人哭道:“若昭,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肯见我?司徒月好想你,日思夜想,日盼夜盼……”

司徒月?林亦风眉头一皱,司徒月是谁?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吗?他试着拨开紧紧箍在身上的女人的手,回过身去,试探地唤道:“司徒月?”一看清女人梨花带雨的面容,林亦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似曾熟悉的一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此刻,面前的女人欣喜得含泪而泣,好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你叫我什么?司徒月?你在叫我的名字,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你没有忘记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亦风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忆起这个女人曾在父亲的墓前见过一面,每一次见面都是哭哭啼啼,投怀送抱的,真受不了她。看女人又要扑进他怀里,林亦风本能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正色道:“喂,不要再抱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自己刚刚说‘司徒月想你’,我就试着喊这个名字,谁知道你就是司徒月啊?纯粹是歪打正着,还有我叫林亦风,我不是什么若昭,你搞清楚了!”

“若昭,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生司徒月的气?你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啊?”司徒月的泪像海水又一次涨潮。

林亦风简直要昏厥,和这女人怎么讲不清道理呢?他只好道:“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好,我已经死了,我们人鬼殊途,我怎么可能还跟你认识呢?”原以为将计就计能吓到眼前的女人,不料她却情绪激动起来,眉飞色舞的,“你真是若昭,你真是我的若昭,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都不要拒绝我,我是你的司徒月啊!”

“停!”林亦风后退一大步,伸出手制止了女人又要扑向她的怀抱,厉声道:“我现在是鬼魂,到处漂泊不定,麻烦从现在开始如果不小心碰见我不要再投怀送抱了,你们人类阳性太足,我会魂飞魄散的。”林亦风边说边佩服自己的胡诌能力,看司徒月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立刻一转身一溜烟跑掉。跑了许久,停下喘息,回头一看,见那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他叫苦不迭,继续狂奔。幸而一辆计程车开了过来,林亦风仿佛看到了救星,急急拦了,忙不迭一上车便赶紧将车门锁死,对司机说了声:“赶紧开车,师傅!”这才惊魂甫定呼出一口气。车子开出一小段路,林亦风回过头去,透过车后座的玻璃,看见司徒月还在追着车子跑,一边追,一边抹着泪,嘴里喊着些什么,林亦风虽然听不见,但是猜测她一定是在喊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名字:“若昭,若昭,若昭……”突然的,林亦风就心生了不忍,他对司机道:“师傅,停车!”计程车车头一拐,停在了路边,林亦风下了车,朝司徒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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