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起了风,时凉薄,落得黄花堆积,亦将沈重卿的衣袂拂翩翩,他正与我对弈,忽是道:“今日风有些大。”
我落了棋子,须臾,道:“今日君柳来过。”他面上淡泊,道:“哦,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自是应知晓,君柳来寻我,无非是滋事,倒也算不得滋事,不过提点我沈重卿是他日后的夫君罢了。我酸道:“她与我说了你们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且指腹为婚,择日成亲,可是如此?公子?”
他抬眉凝着我,眼底若是渊池,道:“与她有婚约是真,这郎情妾意倒是无中生有。我早说了,我与她不作数,婚约日后会解的。”
于时月梅正端着泥金香,细细修葺枝叶,枝叶一同落了地。须臾我问道:“你这般年纪,当是该娶妻生子,可你却无一妻妾。可是因为,已有意中人?”他未思量,只道:“没有。”我撑腮打量着他,这般翩翩贵公子,教多少春闺女子求,他当真是一个都未曾瞧上?
我又问道:“为何?”他收了白子,冷清道:“没有便是没有。你这几日不是瞧着了,有情人的下场,不是生别离,便是死相许,为何要将自个困在情爱中?我亦是不想负了人。”
一黑一白棋子相落,落得心沉沉。他道:“今日你可是输了五局棋。这般心不在焉,输了也是自然,改日你若再这般散漫,可是要罚了。今日好生歇息吧,我明日再来。”
说是今日好生歇息,却不得好生,心下尽愁情,自是辗转。安好今日倒是无趣,与我一道,栖在屋顶。取了一坛子酒,言姝的梅花酿,应了当下的愁情。喝至湿了衣襟,凉意从表至里,凄凄楚楚。
忽是瞧得远街灯火明,许是热闹。可当下已入深宵,何来的热闹,莫不是我喝多了酒,瞧花了眼,抑或是见鬼了?我问道:“安好,你可见得远街热闹?”她波澜未惊道:“我早见过了,不过是鬼市。我前些日子常去,所易物品千奇百怪,也有天知地知的人,你可想去瞧瞧?”
鬼市,我于书中听闻过,深宵开市,黎明即收。自然也有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奇人,忽是忆起娘亲,不知能否一寻。有些念头,也好过不寻。我便去取了画卷,悄声来去,生怕扰了月梅,不过瞧着她鼾声起,当是睡得踏实。
时下我竟是几分醉,行路亦是飘忽得很,恍恍惚惚若行云端。安好叹了声道:“姐姐,不如我将你送去吧。瞧你这醉汉模样,着实教人忧心。”须臾将我腾起,过了几排瓦屋,落于小巷,适才缓缓行至鬼市。
我边行边打量,多是未闻未见之物,委实新奇。安好拉扯我道:“姐姐,你行路可当心些。这儿有个老妇能通鬼神,我若是无趣,可寻她聊聊,倒常与我讲些奇闻异事。”她指着低矮屋檐下的伛偻老妇,这便能通鬼神之人,她蓦然抬首,眯了双青眼,与我一笑。
安好抬手摇指槐树下所悬招牌,百晓生。传言无所不知,无事不晓,瞧他方正悠然端茶喝,颇有闲情。她道:“姐姐,你便是问他吧,他应当知晓的。”
我便是迎去,他忽是抬眉作笑,道:“姑娘可是来打听什么的?”我道:“是寻人。”他邀我坐下,继而倒了盏茶,道:“姑娘今日可是喝了梅花酿?以雪水酿,清冽无比。应是琼华的言姝所酿。”如此猜得半分不差,着实教我宽心。
我正欲摊画卷,他忽是止住,道:“姑娘可不太懂鬼市规矩,凡事不过讲利。姑娘若想问出个多少,就看你出价如何了。”幸是身上捎了些银两,模着怀胥将钱袋大大方方掷去,道:“这些,可够?”他于手中稍是掂量,道:“够。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下我将画卷摊了开,画中女子臻首娥眉,袅袅婷婷,当是美貌佳人。我道:“你可知她如今于何处?”他摩挲着下颔,思量许久,道:“这画中女子好生面熟,莫不是明清楼的老板娘,书虞?”
正如他所道,娘亲名唤书虞,倒是这明清楼倒是未听闻过。我便是问道:“明清楼?听着倒是文雅。”他嗤道:“文雅?不过是青楼罢了。因着明月时在,清风自来所起,倒是几分才气。”
我委实未料,打小便记得娘亲蕙质兰心,温婉脱俗,全然未有风尘气,如今竟张罗起了青楼。半晌,他又道:“说起书虞,当真有些手段,一介女流之辈,短短不过十载光阴,便张罗出了这么一家酒楼,凡是有钱的公子少爷都跑去那寻欢作乐了。”
他啜了口茶,又道:“既是姑娘给了这些银两,我自将些与她的传闻与你讲讲。你瞧着书虞也是颇有姿色的,然是有些公子哥,掷千金也难博得美人芳心,也未曾婚嫁,不过是孤身一人,说是贞洁的人。不过青楼哪有什么贞洁,也都是江湖传言罢了。不过我倒晓得些密辛,书虞早嫁做人妇,亦是有了儿女。不过她的夫君,儿女便不得而知了。”
江湖传言亦真亦假,当真难猜,如若寻的娘亲,自是问个通透。我又问道:“明清楼又是于何处?”他随手遥指,道:“你只管北行,询问路人,自是会寻得的。姑娘,我对书虞所知不过如此了,姑娘可还有疑虑?”
我收起画卷,于时天色将明未明,鬼市即收。我便道:“并无。多谢了,告辞。”
安好娇俏问道:“姐姐,你当真去寻娘亲?何时去?”我当下乏困,因着饮了些酒,险些于路中眠,安好便是腾云将我送回仙轶居。我道:“待今日天色大明,再去不迟。”
她着实来了兴致,道:“那可否让我与娘亲一见?我倒是想念得紧,若她知晓我成鬼了会如何?”我当真是乏,宽了衣便于床,合眼漫漫道:“暂且别让娘亲知晓,多年未见也是生分了,且她怕是会怪罪我。待时日成熟再让她知晓。我先歇着了,你别再扰我。”当即,沉沉入眠,做了场梅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