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蒙人的追杀下逃到这里来的。”年长的男子答道。
左右望了望,确定没有他人,新进屋来的两人更是奇了:“他们自己逃来的,就这两个娃儿?”
“是的。”
“之前没见过,是哪个村的?”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查看了他们的行李,像是和云天门有关系。”
“云天门?不是早一年就被灭门了吗?”新进屋来的两人皱着眉头,直盯着两个孩子瞧,“即是外来的,难道是和正北盟的人一起来的?”
“估摸着应该是。”
新进屋来的两人又细细打量着两个孩子,矮个的男子点点头:“看着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你们即把他们都弄昏了,下去呢打算怎么处理掉。”
年轻的男子略一皱眉,说道:“他们是咱大周的人,又只是两孩子,杀了不好。想来先关着吧,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后,再带回山上让大哥定夺。”
“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估计是办不完的,你打算一直养着这两娃儿,不嫌麻烦?”
“那——张晨,要你说如何?”
矮个的张晨略一思索,道:“既然杀了不好,放了又不妥。如此,我们不妨就物归原主。他们是跟正北盟来的,那就把他们丢回给正北盟去。”
“丢回去?”
“呵呵,如此也算大德一件了。”
“这样好吗?”
“好,这样最好,”高个的男子猛点着头,“听说正北盟的人跟宁王府关系不赖,这两年来一起在宣化闹了不少好事。云天门吗,听说也是宁王府的后手不是,一年前还被灭了门,真他娘的关系好复杂。咱听着都嫌麻烦,还是省省心干好咱们的营生,是少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干系好。”
年长的男子听着。虽嫌高个的男子话说得粗鲁,但听着也是在理。稍一沉思后,终于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如此,两个孩子的事就暂告一段落。几个年轻人分别拉过椅子坐下,凑近来商议起别的事。
老人达叔则自屋中找来一根粗绳,开始捆起两个孩子来。
他先是动手去捆已被解下包裹的柳双离。绳子绕过柳双离腰间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一时好奇的掏出来看去。
这是?
一个样式很普通的蝙蝠玉佩。
这样的一个玉佩,本不应该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达叔却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块玉佩。
达叔正自思索着。坐中高个的男子抬头看来。发现了达叔手中的玉佩,好奇的起身走上前来。
“这玉佩,不是当年曾六和胡凯寻回的那块玉佩吗?”高个的男子一眼看清玉佩,不由的惊道。
“曾六和胡凯?”达叔奇道。
“达叔忘了。就是六年前孙朗福将军托我们带路至配州的,自蓟州来的那两个军人啊。”
“啊,是。他们是为了找浊之归还——”达叔一惊之下,大叫道,“这玉佩是陈帆的。”
坐中另三个年轻男子听闻此话,也停下相谈,凑过来看去。
“是,正是当年的那块玉佩。”曾见过这块玉佩的年轻男子也点头说道。
达叔紧蹙眉头,目光转向倒趴在一旁桌上的柳双离。
就见他自怀中摸出一颗深紫色的药丸。凑近柳双离的嘴边,强行喂了下去。然后又伸手到柳双离的腹上,揉力推磨。过一会儿,就听柳双离‘吱唔’了两声,人渐渐醒了过来。
柳双离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缓缓撑起身子,抬起头来朦胧中,见到灼灼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她一时犹疑,定眼看去,才看清了来。再一思索,才想起,这目光的主人正是开门迎他们进这土屋来的老人。
柳双离不由的‘啊’了一声。这时她也看清来了,此时老人的脸上,已没了开门之时的那派慈祥和蔼,换之的是一副肃严和看不透的深深寒意。
只见老人深睑双眸,把紧捏在手中的玉佩示于柳双离的眼前,一字一句道:“娃儿,说,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
被人如此压迫性的盯着,柳双离一时还缓不过神来。她努力的撑起身子,对上老人凌厉的目光,心下一凛,回眸看向老人手中的玉佩,下意识的就抻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
腰间已无一物,柳双离心下抑制不住的一跳,抬眼又看向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陈先生临终之前托付给我的。”
“临终?”老人眼眉一跳,嘴唇微颤,“浊之生前最后时刻,是无一亲友在旁。但想来他一向谨慎,断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信物,托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素不相识,”柳双离睁大双眼,“我们可在陈先生家住了有半年啊,怎么算是素不相识呢。”
“住了半年?”老人又是一惊,细细端详着柳双离,又望了眼还倒趴在桌上的秦思扬,“你们就是年前借住于浊之家的那两个娃儿?”
“啊,我们是啊。”柳双离说到这里,看到老人眸中莹光一闪,她有些弄明白情由了,忙点点头,接着说道,“去年冬天我和小弟无处过冬,幸得陈先生好心收留。可不想大年刚过,陈先生的老宅就被官府强行给征收了。我们亲眼见着陈先生扑倒在树上,却无力相助,我……真的不好意思……”
柳双离说着,脑中闪过老人扑到大树情景,心下不免动情,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
老人听着仰天长叹了一声,捏着玉佩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凄然的跌坐到身后的一张椅子上。
“小兄弟,你叫什么?”年长的男子出声问道。
“我——”柳双离一怔,“我叫柳双离。”
年长的男子点点头,看向矮个的男子。
矮个的男子亦点了点头,道:“没错,借住了陈老先生家里的孩子,大个的那个确是叫柳双离。”
“你们——”柳双离诧然的看向屋中各人,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两人。
“即是如此,为何会跟正北盟的人搅到了一起。”年轻的男子还是一脸的深沉。
“呃——”柳双离更是一脸的诧异。
“孩子,能跟我们说说你们的情况吗?”年长的男子尽量放柔着口??气,向柳双离说道。
柳双离目光落向还晕迷在旁的秦思扬,又看到缠在自己身上一半的粗绳和碎了一地的碗片,心下已猜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实在抱歉,”年长的男子接着说道,“此地实不平常,对一切可疑的人,我们都不得不防。有难为两位小兄弟之处。还请见谅。”
“你们究竟想把我和小弟怎样?”柳双离不免的心下有些不平。
年长的男子轻叹一声。解释道:“不瞒两位小兄弟。我们这些人,原都是大同的守卫军人。只是自五年前大同之难后,我们就没了去处,才沦落到了这里。”
“啊。你们是大同的?那宋爷——”
“宋广孝吗,他原是大同的游击将军,我也只和他见过两次面。”
“怎么,你们不都是大同的军人吗?”柳双离奇道。
年轻的男子一声冷笑:“宋广孝是军中要将,诸事繁忙,岂是我们能多见的。”
“啥……”柳双离不明所以的睁大双眼。
年长的男子却是惨然一笑,接过话头加以解释道:“小兄弟不要见怪,我们都是被刺配到大同来的,本就是罪人之身。”
“啊……”柳双离一惊出声。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的脸色均如此黝黑,头发都留得长长的,覆盖过大半张脸。
原来是因为这个。
柳双离惊叫过后,不由的低下头来,不知是因着同情还是因着恐惧害怕。之前因被无端迷昏而产生的不平。涌起的那争辨之心,也在这一瞬间消退殆尽。
她也不敢去多问,这些人在被充军之前究竟犯了什么罪。
屋中沉默了良久,还是那年长的男子开口说道:“小兄弟也不必害怕,我们这些人,虽之前都犯过事,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能明辨得清的。如今在此地落草为寇,也只为生活所逼。”
柳双离低吟一声,抬起头来,看向这位此刻显得十分和善,与凌乱不堪的外表反差极大的男子。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男子垂落长发的面下是什么。她低声回道:“嗯,大哥看着确实不像是坏人。”说完她又似想起什么,转向另几个人,道:“几位大哥也不像,真的!”
“哈哈”一声大笑,却是高个的男子所发出。
柳双离一脸惊讶的看向这名男子。
就见这高个的男子大笑着,一把扯过最年轻的那名男子凑近柳双离,随后一下拢起他密密覆于额前脸上的长发,道:“看看,这可有刺字?”
柳双离睁大双眼看去,见年轻男子的整个面部上,除有几个不小的灰痣外,皆是光滑平整,无一刺青,更无刺字。
柳双离摇摇头,疑惑之极的看了一眼高个的男子,又转过头去看向年长的男子,带着满目的疑问。
却听高个的男子又是哈哈一笑,柳双离回眸看去,见松开拽住年轻男子的手,突的把自己的整张大脸直抵近到她的眼前,然后伸手一下拢起垂于自己面上的长发,一张大脸笑得无比的怪异。
“娃儿看看,这刺的什么字?”
高个男子一抵近面前,柳双离就本能的身子往后一个退缩。但男子凑得过近,柳双离还是能一眼看清,他拢起的头发额下清晰的刺着一个黑亮的‘盗’字。
这……
柳双离无言以对。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