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县主敲响了花鼓,花雨落下,那骄矜得意的女孩笑得傲慢,早在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鼓掌喝彩,或有人夸冰雪聪明,或有人赞蕙质兰心。这个结果不算意外,毕竟在母亲的用心经营下,文和的才女之名已经越来越响亮了。今日抢花鼓,她原本就是大热门。众人皆道:南安郡王迂腐不堪,目呆神滞,万料不到养出了这么一只金凤凰。
在众人的吹捧和颂扬中,文和未免有点飘飘然,她捧着大太监亲自颁发的奖品,一对双鱼吐珠连环白玉璧,站在高高的台上,忽然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气概。她下意识的寻书衡,却发现她提着一只小兔子灯,正跟董音说笑,一派平和淡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还撩开头发踮起脚尖凑到董音面前去,似乎是给她看自己的耳坠子,笑容甜美而灿烂,仿佛再没有什么烦恼困惑能让她放在心上。那是再多的花灯都无法掩盖的光芒---文和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好似不小心被针扎到。
胜利之所以让人愉悦,一半是因为汗水和心血终于获得成效,一半是因为对手脸上那懊恼沮丧的神情。但懊恼,沮丧?被责难也好,被抢去风头也罢,书衡好像永远都没有这种负面情绪。文和陡然生出一些无力感。
书衡似乎终于察觉道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看文和正注意着这个方向,她便伸出手比了个“恭喜你”的动作。文和一口气堵在胸中,半晌才舒缓不过来。
董音的脸色臭的可以,一把把书衡的手捉下来:“你干什么?她母亲方才那样刁难你,你倒来以怨报德?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多对两副对子出来?文和也不是答出了所有题的,你多拿只灯笼就赢了,方才却只管傻站着。”
书衡看她神情竟是十分认真,便道:“文和的头奖是靠自己的能力拿的,这也堂堂正正。我们若是丧声歪气,那只会显得小家子气。”
“那好吧,这算你大度。那你为什么要让着她?最后一幅对联诸葛武侯的,我都在你的字帖里头见过,今天为什么不对?忍了便能没事了吗?竟然是这么个包子性格!”董音说到最后竟是怒了。
书衡立即反问:“姐姐熟知各色掌故怎会不知北宋太平宰相晏殊?他在科举考场上遇到旧题都能从容承认宿构之事,我又何必为着一块璧或者一个虚名留不痛快?”
“你倒大方。”董音气急,尖声道:“好好的机会拱手让了过去,那么多人都盯着你俩,难道你要让人都觉得你不如文和!怎么这么没刚性?”
书衡默。半晌开口,慢悠悠道:“我还觉得奇怪,文和可是哪里得罪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急躁?”
她不打算再装傻了。也不打算放董音装下去。“急着跟文和比的人,不是我,是你。而你又偏要装作不在乎。”
董音哑然,一时说不出话。
对文和,她是不服的,这不服中有不甘也有不平。对文和那“上京才女”的名号哪个不艳羡?哪个认字的姑娘敢说自己没有偷偷想过?她自信自己从来都不比文和差,不若文和才名远播,只不过是娘亲不给力。她一直在盯着文和,想着自己有个善包装的娘会怎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文和确实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出众----直到今晚,虽然事有意外她被乱了阵脚,但文和确实赢了。她不愿意相信或者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才会怒气翻涌-----董音忽然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脸一定很难看。她是个输家----而且还是个气量不够的输家。
她一直在念叨书衡,让她认真起来,打败文和,然而实际上将文和视为对手一直在暗暗较劲是她董音。
书衡都看出来了-----董音瞧着这双黑白分明分外通透的眼睛,忽然有些羞愧和失落。她一直觉得自己要强些,要厉害些,喜欢书衡,对书衡好,有着帮扶和引导的优越感-----今日看来,竟是错了。
至于书衡,她对文和的态度,并不能说明就是包子性格。她怎么可能是包子?只是性情潇洒包容,没有被触犯底线罢了。文和做了什么?她没做过任何直接或间接伤害书衡的事情,最多脸摆的臭了点------但脸臭丑陋的是自己,她刚刚已发现这一点了。
书衡为什么看着文和的臭脸还能笑出来-----哎,她以前做过基础教育,跟一帮中二处久了,总会变得包容的。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问题多。书衡看董音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通了,正色道:“我听说文和是五更起床,亥时睡觉,这习惯从八岁坚持到现在。弹琴弹到指头都磨红肿,读书写字下的苦工连教她的先生都感慨赶得上书生举业。猜谜也好对对子也罢,固然有运气在内,但天道酬勤才是至理。”
你董音先是想着王爷又是屏风论道,又是尾随盯梢,还闹失恋,继而又闲到蛋疼跟哥哥拉皮条,现在又想着聊骚和尚,你又真正做了些什么呢?这后一半话书衡没有说,也不必说,董音不迟钝,还很敏锐,她已经意识到了,脸色微微发白。
“我并不是非要替文和说话,只是局外人看公道。她那性子我也不喜欢,但几次交锋,我就觉得这是个实在人。她那当王妃的娘固然在造势吹捧,但她为了不让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是卯足了劲的。对于用货真价实的劳动拼实力的人,我总会给予尊重。”
向来自我感觉良好的董音只看南安郡王妃的虚荣和造作便心存了厌恶,不忿文和却也从未正视过她,轻视对手的结果很惨痛。
董音从悲剧中回过神来,愈发吃惊于书衡的敏锐和宽宏:这真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吗?书衡却笑道:“姐姐不必恼。这灯会今年有,明年有,年年都会有,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这一次又算
得了什么呢?大才子司马非相考进士也考了三次呢。”
董音勉强笑了笑。
书衡露出八颗小白牙:“千里马还有失足的时候。况且我觉得若不是广济寺那和尚横插一缸,姐姐早把后面的对子对出来,把灯笼都抢走了。哎,红颜祸水~~~”
董音脸一红,又噗嗤乐了:“和尚算什么红颜。胡说八道。”
书衡夸张的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了笑了,终于笑了。古人千金换美人一笑,书衡我为了哄得姐姐回转,也是费老鼻子劲儿了。可不恼了?”
董音果断出手揉她的脸:“幸亏你是女孩,若你是个小子呀,不知道能哄得多少女孩团团转呢?”
“我不贪心,只哄一个。”书衡摸着下巴竟是在认真思索,万一我真的穿越成个男的呢?“呀,那我铁定要把天下第一美人抱回家。”
“天下第一美人?”董音听了这个词同样摸着下巴咂摸着嘴道:“你可知道大夏有个花榜?名字就叫上京十花榜?”
书衡一愣,“有这等事?又是哪些无聊的文人对闺阁女子的品头论足吧?”
董音道:“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晓得。是无聊文人没错,但品评对象却不限于闺阁女子。白素媛,花如梦,辅国公夫人许严氏都在其中。”
白素媛是大夏闻名遐迩的女先生,花如梦是引着无数人翘首以盼,一掷千金的璧台美伶,小严氏乃是百年世家供养出的女子典范。这三种人身份地位悬殊甚大,如今却出现在了同样一个榜,这得算是社会的进步?
红学家们从《红楼梦》里“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那一折中看出最原始的平等思想,因为牌桌上多大的主子都得听丫鬟的。但在书衡看来纯粹是想多了,大家就是乐一乐。难道领导做活动请了你做主持人,那就表示你超越了?-----如今自己却也一样。书衡乱七八糟的想着,果断把刚才的念头掐灭掉----她是太怀念现代社会了,神经敏感的跟蜂鸟一样。
“文和在里面。这正常。毕竟才女之名轰轰烈烈闹了这么多年。”董音这会儿陈述文和的事语气已恢复了平淡:“你却是也在里面的。”
“我?”书衡惊诧了:“十花榜?上京成千上万的女孩子只评十个出来,哪里轮得到我?”这倒不是书衡妄自菲薄,毕竟她现在还是萝莉,实在是称不上花啊。
董音显然也有点奇怪:“可能是为了你的钱吧。”
“我的钱?”书衡更不懂:定国公府是有钱没错,但是绝对不会白扔银子去买这个虚名啊。袁夫人是生意人,没有利是不会抬手的。
“你想啊,搞了这么个排名出来的,肯定不是达官显贵,他们忙的很,没这个闲工夫。你觉得你爹爹或者我爷爷我爹爹会参与这种事?”
书衡果断摇头。
“所以你说的没错,就是无聊文人,或抑郁不得志或无意官场的闲汉搞出来的。据说你在里头是因为才德兼备。你的名声很好啊。恒莊里头不仅施舍粥饭药物,而且还有图书文具为那些贫寒士子大开方便之门。他们得了你的好处,怎么能不说好话?既然予了你这个名,你又怎能不做理会,在这宗事上花更多的钱?”
看着懵圈的书衡,董音再次体会到了引导的优越感。她伸手指指书衡身上的花朵裙:“而且你会越来越有钱。”
------我竟然被别人抱大腿了。书衡后知后觉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可我一点都不缺腿部挂件呀。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都不晓得那些姑娘有多羡慕。求都求不来的好名声。这是多大的助力你晓得吗?”
----不想晓得。书衡脑筋转的飞快,在叫好和吹捧声中生出一丝不安。
她是想做慈善没错,但没想过负面效果。树大则招风,水深则鱼龙混杂。慈善容易此生懒汉,这姑且不论,若是有心人借机陷害那也是一算一个准,前世不就有福利院总跟人体器官倒卖或者逼娼这种劲爆消息缠夹不清吗?
不怪书衡想得多,居安思危原本就该是常态。尤其一帮人有意无意把自己吹捧到极高的现在。书衡立即决定定要找夏礼管事再叮嘱一番,再把驻扎恒莊的管事训诫一通,同时恒莊的各项规矩制度必须立起来。
而且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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