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过这些,五奶奶还道:“下个月你二伯一家回来,安哥儿的好日子定在腊月,也是为咱们家迎个新嫁娘过年。这是咱家的大喜事,这几天你也收收心,跟着理理家事,大宗有你祖母和我,你就帮我们顺一下宾客名单吧。”
平阳公的次子王荣要了朝廷荫庇,去贵州下县做了个小官,已有些年不曾得见了。名叫王安的大堂哥,王希音还能有个依稀印象,淳哥儿却肯定不识得。
“阿娘放心,我有不懂的就问嬷嬷,必不叫阿娘失望。”王希音挺着小胸脯道。
五奶奶也是乏了,母女俩又说了几句,便让身边的嬷嬷跟着夏樱等人陪王希音回绣楼。她倒不是不愿意跟女儿同睡,只是今天事出突然,她要将家里发生的事写信告知丈夫。
想到小小年纪就冷心冷肺的张成,再念及逍遥在外的五爷,五奶奶就觉得是不是男人天生薄幸?那张成完全不顾母亲被打的羞辱,在正院堂而皇之以孝道压张王氏回张家,用词辛辣,鄙夷之情毫不掩饰,直把平阳公夫人也气得够呛。
更甚者,张成还指责张王氏不回婆家有刘氏教唆,刘氏掌管国公府大半辈子,哪里被这么个小辈当面顶撞过,饶是她面子功夫再好也忍不下这口气,径直叫人拖张家三口离府。
五奶奶还记得刘氏怒气腾腾的面孔,坐在正厅呸出了声:“……姨娘教养的玩意儿能带出什么好苗儿?来了府里一点为客之道都不懂,他砸碎淳哥儿砚台可想过什么是兄友弟恭?他顶撞我,可还记得孝道俩字怎么写的?!还有那个张娇,堵爷们儿堵到了二门,把小厮当成德普来谄媚……丢份的东西!”
这后一件事,五奶奶不曾听说,但再一联想之前王德普给刘氏请安时说的话,她才有几分恍悟。也不知道张家兄妹这比天大的胆子是谁给的,便是刘氏都没把握左右王德普婚事,那个张娇真觉得自己能入安乐长公主的眼?
这一桩桩一件件要都说给丈夫,又要得他一句琐事休烦,哎……
还有下个月回府的二房……
就在五奶奶琢磨如何下笔的时候,王希音也在想二房要回来的事。
二伯王荣和二姑母张王氏都是宋姨娘所出,当年……也是因为二伯走荫庇绝了父亲的仕途,祖母一气之下很是用了些手段把他们发配去了贵州,紧接着又草草发嫁了二姑母,才引起了张家这么多事。
若说起来,祖母也是个急性儿,且心太软了些。
她想到二哥私下曾对她说的话,祖母当年要是多想想,反不如让二姑母远嫁出京城,便宜哪个富庶人家或者读书人家都好,只是祖母太气了,甫一听到二伯走荫庇的消息,随便有个人搭线就应下了二姑母的婚事。再到后来,当年的事做就做了,偏祖母现在又心软下来,看不得二姑母哭诉,稍一求就应下,把张家养得狼心狗肺。
这话王希音深以为然,但她也很理解祖母当时的气急攻心。
身在他们这种勋贵之家,朝廷的风向总是看得最精准的,今上对勋爵已是百般看不顺眼,哪家稍有不慎就削官降爵,尤其是永宁伯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虽说永宁伯做事混账些,但他也以命相抵了,朝廷但凡有点宽厚的想头,严加惩罚之后只等着第三代承完爵按旨收回也就是了,却没想到爵位说揭就揭。
这让都是从龙之功起家的勋贵们颇有唇亡齿寒之感。
及至平阳公府,面对上意刻薄,功勋之家荫庇名额锐减,刘氏就想留一个给自己小儿子,反正对幼子也不要求什么大作为,能在跟前尽孝就好,哪成想半路杀出了二房,而且完全是绕过她找国公爷讨要的官职。
这让如意算盘落空的刘氏怎能不气?
他们家是供奉着皇家公主,可安乐长公主出身不高,又与今上不同母,感情平淡。等平阳公二老百年,公主那点子情分也就能保大房平安了,老五要怎么办!
如此,也才有了王五爷八年一役。
说实在的,以她爹的功底,八年能中举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甚么中进士都是家里胡乱说说罢了,没谁真的相信。
在夏樱等人的服侍下,王希音洗漱过就歇下了。可她睡不着,随着她年纪的增长,祖母和母亲开始有意无意地传授她理家本领的时候,她才渐渐发觉府里的暗流涌动。以前只觉得人人都好,又哪里知道别的,现在么……
单就二伯这件事来说,祖父有不可脱卸的责任,只是他保了二伯官职,却没理会祖母对庶子的刁难,之后也无视庶女所托非人。得罪了祖母和五爷,也让二爷和现在的二姑奶奶心生怨气。怎么说也不能算明智之举。
可他还这么做了,对二伯,祖父是一腔慈父之心,对祖母是要给她正室体面,或许他给五爷也安排了什么出路,但总归不会比荫庇官职好些,要不然也不会对五爷中举喜形于色了,至于二姑母……恐怕还不在他考虑之内。
睡意来袭,王希音模糊的想,是不是也因为祖父的这些小心思,二哥今天才不让她把事情捅到祖父那里?说不得,以这点小事,祖父又“慈父之心”一把就抹去了……
***
月余时间转眼就过,赶在入冬前,五爷姗姗归来,同行的还有二房车驾。这让在正院喜迎儿子回家的平阳公夫人喉间好似梗了根刺。就在她气恼不已的时候,门房来报大爷和安乐长公主过来了。
“哼,他弟弟中举的喜宴不来人,老二一家子还没下车,人就巴巴的来了!”刘氏迁怒道。
五奶奶垂首看帕子,权当没听见。刘氏也不是不疼大爷,只是尚了主,大爷就好像给人倒插门了去,安乐长公主又是个内秀的性子,对婆婆完全是客套,夫人渐渐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不到半刻钟,大爷王旻携着安乐长公主到了正院。
“都是一家人,阿娘不要多礼。”在刘氏行国礼之前,安乐长公主先一步扶起了她,已嫁为人妇二十年,安乐长公主神色间还有些小女儿的稚气,她早早就裹上了狐毛领裘皮披风,带着袖筒和暖炉,在正堂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身边的嬷嬷替她解下外套,露出翠色镶金边绣宝相花暗纹的袄裙,步履间头上七羽凤凰熠熠生辉。
“公主客气,这是老身应当的。”刘氏默道。
安乐长公主脸色僵了下,求助似的看向王旻。王旻心下叹气,一同过来扶住平阳公夫人:“阿娘,天凉了,您腰上的老毛病没再犯罢?上次公主让李医政给您开的药膏,一直贴着呢吗?”他个子挺拔,面容俊俏,此时柔声说话,爱子如命的平阳公夫人哪里还会置气下去。
尤其是看着尚未到不惑之年的儿子已经鬓染白霜,她更是满心的不是滋味,随着王旻搀扶回了上座,这一点上安乐长公主再不会跟刘氏争的。
五奶奶又领着王希音和淳哥儿与大伯一家见礼,因着王德普也去迎二房和五爷,所以并未在堂上。
刘氏不发话,王旻也是稳重性子,五奶奶身为弟媳也不会轻易开口,正堂竟是一片静默。这回,安乐长公主却是少见地露出笑脸对五奶奶道:“宁国侯家的大小姐可定亲了?”
“您是说我二哥家的么?”五奶奶掩下几分惊奇,道:“定的是文史胡同石家的大爷,老大人在户部掌印,明年过门。”
“哦……”安乐长公主闷闷道,神色间颇有几分懊恼。
王希音心底也有几分不可思议,公主是要给大表姐说亲么?可……大表姐是十四那年定的亲,如今已经十八了啊……
只这话无论是谁都问不出口的,公主不是这意思还好,要真是想给梁蕊说亲可就成笑话了。
五奶奶眼看着厅堂又安静下来,忍着几分尴尬道:“公主念着我们蕊姐儿,是我们姐儿的福气,到时候蕊姐儿成亲,公主可要赏脸喝杯喜酒。”
别说这八竿子远的亲戚家喜事,就是平阳公的热闹,安乐长公主都不愿意凑,听了这话也不过敷衍着:“到时候再说。”言罢又拧着眉不知道思索什么去了。
若说起来,安乐长公主却是有几分左性,她母妃出身不高,是先皇后身边的宫女,怀了龙胎才定成贵人,及至诞下龙女,这份位就没再晋过。倒是先皇后因膝下凄凉,又念及贵人多年服侍有功,才对小公主多加照拂,有时还会抱在膝头逗玩。卑微又尊贵的身世养出了她不谙世事的性子,便是贵人有心教她,碍于先皇后也不敢多开口,别看宫人对安乐长公主奉承得紧,可任谁都知道,这个公主也不过是先皇后排解消遣的爱宠。
至于安乐长公主自己,小时或许不明白,但成了亲嫁了人,还是这般无知无觉,就不晓得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我依稀记得,安哥儿定的人家也是文史胡同的?”国公夫人放下茶盏,给大儿媳妇收台。
安乐长公主还在想事,闻若未闻。五奶奶忙道:“可不是,娘不提我还想不到,安哥儿媳妇的赵家,就在文史胡同头起,跟石家错对门儿。”
“这敢情好,咱们两家也是有缘,结亲都结的近。”刘氏笑眯眯道,侧身问下首的儿子:“当初安哥儿定亲的时候,赵家当家的在鸿胪寺点卯,现在呢?”
王旻倾了倾身,眼也未抬道:“赵大人做事严谨周正,鸿胪寺迎接往来外宾,离不开他辅佐。”他顿了顿:“倒是当年的右寺丞调去了礼部,做郎中。”
鸿胪寺寺丞不过从六品,礼部郎中却是正五品。
甚么鸿胪寺离不开人,不说今上倚重六部,鸿胪寺泰半成了闲职,便说八年过去,来来往往的人事调动早不知道把鸿胪寺换了几回血,偏那个赵家不长眼跟二房结亲,撞上了刘氏的炮仗,这辈子怕是升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