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守门的婆子看见王希音回来赶忙行礼,王希音略略点头,就径自进了小楼。
“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夏樱一早看见灯笼便在一楼小厅等着,笑着上前伺候王希音更衣:“茶水间温着茶,天寒给您暖暖身子。”
“嗯。”王希音道:“这两个姐姐送我回来,也叫她们喝一杯,暖和了再回正院。”
那两个提灯丫鬟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今夜本该是夏椿值夜,然而夏椿还没回来,送走正院两个丫鬟的夏樱抿抿唇,不敢再在姑娘面前说夏椿什么话,而是默默地带着两个二等铺床,自己抱了薄被在脚踏。
“今天是夏椿值夜?”梳洗完,王希音穿着中衣过来,看见夏樱的动作歪着脑袋问。
“是,不过……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张跟她换了班。”夏樱道。
做事上,夏樱还是无可指摘的。毕竟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王希音轻易也不会给夏樱没脸,因此也就默认了她的行为。
但该敲打还是要敲打。
等到丫鬟们都离开房间,只留床头一盏鎏金团花镂空灯的时候,王希音依夏樱的荐言把书收了起来,道:“我今日回来,看见绣楼门口有个小丫头,依稀跟你有四五分像。”
夏樱一怔,抬眼直直撞进王希音溜黑有神的大眼睛里,不知怎的就让她有些畏意,垂眼小声道:“是,那是奴婢的妹妹,叫小朵的,今年刚选到姑娘身边伺候。”
“既是在我身边的丫头,又是你的妹妹,便是有些照顾也是应当的。”她淡淡说,目光直视夏樱低垂的头:“不过今日我瞧她穿着薄衫在门口,怪可怜的,倒像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苛待下人。”
夏樱连忙跪下:“是奴婢考虑不周了,妹妹她……现在院子做洒扫,规矩学得不好,惹姑娘不快,奴婢替妹妹向姑娘认错。”说着就把头磕在脚踏上,咚咚作响。
昏黄宁谧的房间里,那声音格外刺耳,王希音呼出一口气,道:“罢了,我也没说什么。明儿个叫张嬷嬷来一趟吧,你们这些丫头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原本王希音身边是有个乳娘嬷嬷的,正是翠生的亲娘,然而王希音回醒过来后就将乳娘和翠生都赶走了。她的绣楼少了个嬷嬷镇场,如今是有些不趁手,凡事还得要从母亲那边借人。
把丫鬟的事料理清楚,王希音就阖眼躺下了,她更关心今天元娘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正院那么大的阵仗,甚至连夏椿都给牵扯了进去。瞧那严防死守的样子,约莫又得是什么男女大防的事了。王希音转了个身,面朝墙,眉头微皱——每次出事都要被祖母和母亲隔离在外的感觉真的不好。
夏樱见王希音睡下,借着提水的由头去了楼下,将小朵叫来姐妹俩私语一阵,小朵匆匆出门,夏樱又默默地回去值班。
此时的国公府正院,国公爷不时发出咳嗽,他喜宴上饮酒有些上头,现在还有些气。刘氏闭着眼手上的檀木佛珠徐徐转着,嘴角下耷,看不出神情。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二爷二奶奶和王元娘跪在地板上,二爷脊背梗得直直的,二奶奶弯身低泣,而王元娘却好似被人抽了魂,佝偻着瘫在一处。
五爷想让五奶奶说什么,五奶奶却好似看不到他的眼神暗示,一直低头,不时拿帕子擦擦鼻翼。
“你……”到底国公爷身体不适,先开了口:“老二你教导出了大错,自己可知道了?”
二爷伏身叩首:“元娘此番铸成大错,是儿教导无方,儿万死莫辞。”
国公爷看了眼身边的老妻,知道这当口妻子还不说话,就是完全不想搀和这件事。他有几分头疼又有几分气闷,小刘氏怎么说也是刘氏亲侄女,如今出了大事,又牵扯后院难道还要他一个老爷们儿主事不成?
“嗯……”国公爷也是词穷皱着眉头捻了捻胡须,但其实他觉得出事最该教训的不是二儿子,而是儿媳妇,毕竟教养儿女该是妻子的责任,可这话就不是他说的了。
“爹,您也别训二哥了。关键还是要看薛大人啊……他,他可是天子近臣!”五爷急急地说。
“那你要我怎么做!”国公爷正愁气没处发,一把嗓子吼出来:“现在绑了元娘去薛府?你不如把老子脸皮剥了扔地上踩!”
这会儿倒显出五爷耿直的脾气来,他脖子一挺,道:“不认罪,明儿个薛阁老不拘在圣上耳边说什么,咱们王家的家教可就完啦!”
“混账!”国公爷一拍扶手就大声咳嗽起来,可那声混账,明显不是在喊五爷。
王元娘几乎是瘫软在地上了。
“……好了。”父子两个的争吵终于让刘氏按捺不住出了声,说到底,二房如何她不愿意管,但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牵扯到小儿子跟国公爷不和:“元娘出了这事,罚是要罚,只是楚西王府的那门亲做不成了。”她缓缓睁开眼,灼灼地盯着王元娘轻颤的娇躯,十六岁的女儿家正是娇嫩的年纪,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又怎么看得上贵州的偏远和贫瘠。
约莫在她眼中,随便京城一个官家都能踩蛰伏在贵州的王府一头。
这等见识果真与小刘氏一脉相传。
“母亲!”二爷一惊,直直看着嫡母,双手忍不住握拳放在膝头。
刘氏垂着眼睑看他:“难不成二爷觉得,元娘在嫡兄大喜之日与外男私相授受后,还能完完整整地进楚西王府么?”她的语调轻缓平柔好似在说一件极平淡的事而非一件丑闻。
二爷赶紧低头皱眉,死死咬着牙。
楚西王府的亲事是他百般算计千般苦求得来的,庶长子的继室虽说不好听但好歹是正妻,尤其还是得宠的庶长子,这样的亲事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姑母,姑母……您救救我们元娘啊!”一直低泣的小刘氏哇的一声哭出来,什么脸面也不要地趴在地上哀求:“我可怜的女儿……”
“这,楚西王府……”说实话,国公爷对这门亲事也是有些不舍,毕竟现在圣心难测,安乐长公主也不是个牢靠的,能跟掌有兵权的王府攀上亲,他是极愿意的。
刘氏瞟了一眼丈夫:“怎么,国公爷是觉得,得罪一个薛平负算不得什么,还要再等罪楚西王才算么?”
“我没……”
不等国公爷再说,刘氏续道:“楚西王人在贵州轻易不得归京不假,可楚西王府的宅邸还在长安巷坐着,有的是老宅仆从打理,京城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打听不出来?尤其是跟楚西王府有亲的人家,他们怎么不放几双眼睛在?一旦被人查出来……”刘氏阴沉着脸道:“您还以为那位王爷跟咱们这被拔了牙的公侯一般忍气吞声?您也太小瞧统领西南军,坐握一方主权的亲王了吧!”
平阳公听得冷汗涔涔,连忙讨饶:“夫人,夫人慎言。”他怎么就忘了作为神武将军的嫡长女,也是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的刘氏,一向是对这些名镇一方的统帅人物推崇备至的。果然舒服日子过得久了,身子骨就会松散……他默默看了眼还在哀嚎的小刘氏,这还是嫡孙女呢,失了祖上教养全然是一副软骨头了。
刘氏的刺不止是对着平阳公,她又看着堂下脊背绷直的庶子:“还是二爷觉得,但凭楚西王府这四个字就值得你搭上全平阳公府的人为你的前途铤而走险?”
二爷额头也冒了一层汗,他知道嫡母在打压自己,迎面而来的压力犹如巨石砸在他头上,他却闪躲不开。良久,王荣缓缓伏身磕头:“全凭……母亲做主!”
压服了二爷,刘氏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觉疲累,她道:“明天我找个中间人去薛府说一说,薛平负丧妻已有八年,早已除服,约莫薛老太太也早就想给他找个继室……不过这也要看他的意思。”在众人眼里又重燃希望的时候,刘氏轻嘲道:“我丑话说在前,薛家若是不要,我王家的女儿就是当姑子也不会给人做妾送去糟蹋。”
“当然,我王韬也没有当妾的孙女!”至于姑子不姑子,只要不妨碍国公府的名声,平阳公却是不耐烦管的。
一场乱糟糟的闹剧终于散场了,五爷看着兄嫂沉痛悲伤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忍不住对身边的妻子道:“你一会儿跟娘说说,让她跟薛家说点好话。薛平负都要不惑了,能娶元娘是他的福气,哪还会有不要的道理呢?”
五奶奶真是对这个天真的丈夫无话可说,做夫妻难道只看岁数不成?王元娘在兄长喜宴时妄图勾|引外男,薛大人是明眼看着、亲身受着的,这样妇德有失的女子,哪个敢随便娶进门?今天婆婆说的一番话就是要彻底打消二房的念头,好把元娘送进寺庙。
只是五奶奶可没有刘氏教养儿子的耐心,她恭顺道:“是,那妾身先去伺候婆婆了。”
五爷“嗯”了一声,大抵也知道跟妻子说不到一处:“今天我歇在书房,散散酒气。”
五奶奶无所谓:“妾身让碧环给您送解酒茶。”碧环是刘氏给五爷的通房,温顺谦恭,平常也不作夭。之前五爷忙于读书,别说通房,她这个正室无事也不会轻易打搅,如今他功成名就该有的日程也要安排起来了。
在这点上五爷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点点头阔步离去。
然而国公夫人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喜的,公主架子大咱抬不动,大儿子也不肯过来,这又是为着什么……
趁着王德普饮茶的间隙,一个谄笑的声音过来:“快见过你二表哥。”他抬眼望去,是个穿青灰色单衣的妇人,头上带着镏金发饰,约莫新镀过,在她显旧的着装上尤其耀眼。妇人身边还站着一个面色羞红的少女,这是个眼熟的。
王德普笑笑放下茶盏,起身正儿八经与二姑奶奶见了礼:“见过二姑母。”他道,又对张娇拱手:“这位妹妹便是张家表妹罢,先前过来时,见表妹在庭院处踟躇,身边无人跟着,怕是遇上难事便叫宝平探问了一句……”随着他的话,张娇脸色越发的红几乎有些憋紫:“现在可解决了?”
张娇连忙摆手,不顾母亲的拉扯也要往二姑奶奶身后去:“没事、没事了。”她举止尴尬,草草回了个礼:“谢过二表哥。”
这一番对话把国公夫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皱眉看了两眼张娇,又去看神态自然的王德普,忽而道了句乏了,把众人都打发了去。
一出正院,就有管事媳妇要给五奶奶回话,却是王德普先说一句:“婶娘且去罢,我带三妹妹和四弟过去。”
对王德普,五奶奶哪里有不放心的,只叮嘱了两小一句:“不要闹你们二哥。”便去管事处了。
“二哥……”五奶奶一离开,王希音就笑嘻嘻地拉住王德普的袖子:“听说你训斥了那张成一顿?”
王德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好歹你也该叫一声表哥的罢。”
王希音瘪了嘴,嘟哝:“什么表哥,他欺负淳哥儿,算哪门子的亲戚。”说着,她还不解地问王德普:“二哥,你怎么不让祖父看见那个砚台,那可是祖父找人打了三年的呢,让他说砸就砸了,还要栽赃淳哥儿,这种事就该让祖父罚他。”
对这个妹妹,王德普也是好气又好笑,明明刚刚十岁的小人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对淳哥儿护犊子护得紧。
他也没觉出五婶儿教养子女有偏颇啊……
但看王希音都要把他的袖子扭拧巴了,王德普才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胡闹,他一个张姓外家子,祖父怎么会耐烦管。”见妹妹还是有些怨气,他叹息一声,又道:“些许小事,没得给祖父添乱。我已经让丫鬟把砚台给二姑母送过去了,既然表弟喜欢,一个砚台还比不上骨肉亲情?”
又见王希音瞪大了眼瞧他,便知道小丫头还不算太笨。王德普笑笑,带着妹妹和小弟去五房的院子,边走边说:“阿音,祖父是一家之主要掌管的事情很多,考虑的也多,有时候咱们子孙受点儿小气,在他看来大面上过去就算了。所以……”
所以这种事就要通过内院解决?
王希音低头思考起来,丫头送砚台到二姑母那里避不开人,祖母肯定会知道,到时候问起来以祖母对淳哥儿的疼爱,真的会教训张表哥一顿。
还有别的么,印象中二哥做事从来都有两三层含义。
要是张表哥被祖母训斥了,那二姑母会心疼的吧,只是孝道当前,二姑母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王希音想了一路,回到院子给淳哥儿布置描红,她在隔壁跟夏樱打络子。其实现在的王希音女红上已经能做些小物件了,只是入夜天暗,五奶奶怕她伤了眼,下午很早就不允许她动针线,反正女红这些就是学个花样子,便是嫁衣,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小姐们动手绣朵并蒂莲剩下的给丫鬟和针线房的绣娘就好。
酉尽,夏椿点了灯。
王希音放下手中刚打好的五彩同福结,去问夏樱:“这个时辰了,娘怎么还不回来?”
夏樱一直在屋里陪她打络子,又怎么答得上来,便打发了走廊上的小丫头去看看,依着往常五奶奶也该回来了。
“阿姐。”书房也点了灯,淳哥儿早早习完字,又背了一段《千字文》,看着王希音进来连忙放下书:“阿娘还没有回来么?”淳哥儿的功课一向是五奶奶盯着检查的,在这后院,五爷对一双儿女不能说不亲近,只是他要苦读,哪里顾得上孩子们。
便是淳哥儿开蒙的西席也是平阳公定下的。
“阿娘事忙,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王希音道,让夏椿上了两碟糕点给淳哥儿垫补,自己去看淳哥儿的字,平阳公府对爷们儿的教养比姑娘们严苛得多,虽然淳哥儿最小,一笔字却已经十分好看了。
王希音看着几篇大字忍不住抿嘴笑,果真如祖父的批语,淳哥儿这字平稳方正有余,圆润不足,与淳哥儿性子是极贴合的。
她正想就字与淳哥儿多说两句,便见之前夏樱叫出去的丫头一路小跑着回来,不待夏樱训斥丫头规矩,王希音就道:“让她进来回话。”
小丫头今春刚入府,还少几分历练,懵懵懂懂道:“回禀小姐,奶奶去了正院,说是夫人让车夫备车,送二姑奶奶回张家。”
祖母改主意了?这倒是不曾听说。
“可问了是为着什么?”王希音放下字帖问。
小丫头顿时支吾起来:“我……奴婢没有问……”
王希音眉头就皱了起来,夏樱连忙呵斥她:“不得力的丫头,什么事也问不出来,要你何用?”
“好了,让她出去吧。”王希音一股子心烦,懒得料理下人间的眉眼官司,看淳哥儿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点心,她过去拿帕子给他擦了手:“阿娘在祖母那边忙,夜了,再看书对眼睛不好,姐姐带你去梳洗如何?”
淳哥儿原还在思考她们的对话,闻言肃了小脸:“多谢阿姐,不过祖父说过我已经大了,可以自己收拾,阿姐也先回去休息吧。”王希音的住处不在五房的小院,却是后花园的一个绣楼,这是以前大姑奶奶王斐的住处,也是国公府嫡女的待遇。
弟弟的懂事让王希音心里熨帖极了,哪里有不肯的道理,只是她还是等着淳哥儿梳洗完毕,直到夜色加深,五奶奶一脸疲色地回来。
“娘……”王希音轻手轻脚地过去,接过五奶奶的披风,又扶了她到贵妃榻上:“用杯热茶驱驱寒罢。”已是秋天,晚上却是有些凉了。
五奶奶拦下女儿给她捶腿的拳头,让她在一旁偎着自己坐:“你也累了一天,都歇歇。”
“女儿不累,不过是陪姐妹们说说话,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王希音接过嬷嬷递上的茶给五奶奶,见她脸色缓了过来,才问道:“娘,可是二姑母那边有什么不妥?”
提到这个二姑姐,五奶奶也是一脸无奈,斟酌了两句才说:“也是咱们考虑不周,你表哥年纪大了,不适合留宿内院。”
这话王希音可不信。勿说表哥的年纪祖母和母亲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便是留宿,年岁大的哥儿拜访友人抵足而眠的佳话也有很多,又怎会跟内院扯上关系。不说平阳公偶尔也会招待洛阳来投奔的亲戚后生,便是母亲娘家宁国侯府如今还住着一个与张成年岁仿佛的堂少爷。
要安排,怎么也是尽够的。
只是这般话,王希音不会说出口。她年过十岁,五奶奶就有意无意地传授与她理家的事情,只是但凡涉及一星半点儿的儿女私事,全府上下都不会跟她透露口风。看样子,今天这个张成表哥还闹出了其他事呢!
这般想着,王希音就把话头岔开,说到淳哥儿的砚台了:“……祖母可教训表哥了?”
虽不是第一回听说,但五奶奶脸上还是不可抑止地冒出一丝怒气:“连砚台带竹筐都打发送去张家了。”她一向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此时在女儿面前也顾不得许多:“每次来家都跟遭贼一般,你今天是不是也给那个张娇首饰了?哼,这次非要他们看看自家儿女在外面都是怎么做事的!要是再不要脸面,咱们也只能当一般亲戚招待了。”
和淳哥儿的砚台比起来,王希音的首饰实在算不得什么,她给五奶奶揉着肩:“阿娘不要气,今天二哥也劝了淳哥儿,虽然可惜,但起码让淳哥儿看清了一个人,以后淳哥儿也不会再叫张表哥抢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