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许久都没有人吭声,接着,又是方才那位文官站了出来,蛇鼠两端地说:“三王子只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臣认为应当从轻发落。况且如今最重要的是君上的丧葬大殿和世子殿下的继位大殿,以及大王子应该如何处置。至于三王子的事,再多做争执,也没有意义。”
即使是从轻发落,也不能不发落,缪恩看了眼辛沐,装作从容地开口道:“罪人辛沐,身为药人,深受君上恩泽,却因一己私欲,害君上罹难。罪人有负王恩,褫夺其姓氏、封号、爵位、官职,没入奴籍,逐出昭月,永世不得还。”
缪恩刚刚宣布,便有人跳出来,慌忙地道:“世子殿下,这可怎么行?辛沐是药人,万一他离开昭月,把神谕术解药的药方泄露……”
“他没有药方。”缪恩神情黯然地说,“父王早就对诸位大人宣布了无数次,他若是仙逝,任何人都也不要再练神谕术,因为他并没有打算把药方留下来。昨日我也问了母妃,母妃也是这般说。如今再也没有药方了,再也没有神谕术了。”
大殿内顿时发出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众臣虽说早就知道元朵的打算,但这神谕术到底是昭月千百年来的最重要的秘术,元朵也是靠着它才能在战乱时以一当百稳定局势,若是真的这样失传了,那可真是相当大的损失,众臣无不痛心疾首。
缪恩摆摆手,又道:“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罪人辛沐自行下山,除了身上的衣物,昭月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带走。”
而后,缪恩简单同身边的侍卫交代了辛沐的处置,众臣不再有异议,既然确定了辛沐已没有太多的价值,也就不再继续关注他。
辛沐抬眼,淡淡地望着缪恩,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以后,再也不是昭月的三王子,再也不能以依索为姓,他没有了亲人,又变成了从前的小奴隶。
“罪臣叩谢世子殿下。”辛沐行了大礼,将额头贴在地面,闭上眼睛郑重地同昭月告别。
缪恩把头侧在一边,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而后轻轻摆手,便有两名侍卫上前,非常不客气地把辛沐给请了出去。
直到辛沐的走到殿门口转身时,缪恩才终于有勇气往那里看去,而他看到的,只是辛沐的一个侧影。他想,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看到辛沐的模样了。
这一切都落进了容华的眼里,容华心想,昭月的人是不是都太傻了,缪恩的一双眼珠子都要落在了辛沐的身上,这些人都不觉得不对劲吗?
缪恩对辛沐,怕是用情不浅。
容华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开心了,不管缪恩怎么想,总之如今辛沐是自己的人。
容华一侧身,立马挡住了缪恩的目光,缪恩便没能看见辛沐最后回头那一下。
“世子殿下。”容华拱了拱手,说,“本侯不便参与昭月的君国大事,自当离场。本侯会在昭月待到君上出殡,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只管提便是,本侯先行一步。”
言罢容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大殿,反正他方才已经自己承认了与辛沐的事,此时不用说,这些人也知道容华是为他而去。
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私情?不仅是缪恩想不通,连群臣都想不通,辛沐从来不多看任何人一眼,究竟又是为什么钟情于容华?自愿请死,也不肯透露容华的名字。
这个问题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困扰着昭月的人。
*
容华出了大殿,一会儿便追上了辛沐,那两名侍卫仍然一左一右地看守着辛沐往前,丝毫不顾念辛沐此时正当身体虚弱。
好像只是这一天的光景,辛沐就迅速地消瘦了,腰细得像是一只手就能捏过来,看的容华都有些心疼,他突然快步向前,旁若无人地拦腰便把辛沐给抱起。
两名侍卫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容华根本不看那两人,冷冷地说:“你们跟着便是。”
两名侍卫的职责是要把辛沐给遣到山下,但世子殿下也没说不许人抱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决定不惹怒容华。
辛沐却觉得为难,拉着容华的衣襟道:“你放我下来,这里有人看到。”
“让他们看。”容华放低了声音,道,“你也真是的,那么多人为难你,你就说出我的名字就行,反正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辛沐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没什么力气费劲去解释这个问题。
容华也不等他的回答,又继续说:“我现在还不能走,君上刚刚离世,现在昭月的局势还不稳定,为了防止昭月周边国家作乱,我要等君上出殡之后才下山。但你是不能再待了,一会儿我便让至真送你下山,你们在白马关驿站等着我。”
辛沐轻轻颔首,低垂着眼眸,一副乖顺的模样。
容华居高临下,看到辛沐长而浓密的羽睫,突然觉得怀中这个瘦弱的美人实在是有些可怜,他心中一动,道:“你以后,便不姓依索了,那你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辛沐咬了咬下唇,说:“在昭月,只有贵族才有姓氏,平民与奴隶都只有名。我原本是奴隶,是没有姓氏的。”
“那正好,以后你便同我姓,你跟着我,带你回越国公府,可好?”
辛沐还未从失去一些的悲伤中缓过来,听到容华的话,便觉得痛苦都消散了许多,他什么都没有了,但现在有容华,还不算太坏。辛沐情不自禁地靠拢了容华的胸前,低声道:“好。”
“乖。”容华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而后便不再开口,径直把辛沐给抱回了自己的殿中,遇上行礼的奴婢,他看都不看一眼,抱着辛沐就走,也不管给人造成了多少惊吓。
就连至真,瞧见这被容华抱回来的辛沐,都吓了一大跳。
容华没给至真解释什么,只是吩咐他把自己乘坐的四抬软轿准备好,等着的过程中,容华就一直抱着辛沐,不管辛沐说了多少次要下来,容华也不听,根本就不让他的脚沾地。
好在至真动作很快,麻利地便将容华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没让他们等太久。
容华亲自把辛沐放进软轿里,握着他的手道:“你可不能再逞强,如今你需要好好歇息,养好身体,别与自己为难。我不在身边的这些天,你要听至真的话,他会好好照顾你。”
容华说完便准备退出软轿,辛沐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容华手上,紧紧地抓着他,道:“我……”
容华浅笑,问道:“想说什么?在我面前不必有顾虑。”
辛沐皱着眉,无法整理出情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以后我便姓容。”
容华一怔,看着辛沐不染纤尘的脸,心里突然有些愧疚。他至今也不知道辛沐究竟是如何瞧上了自己,但现在看来,辛沐对自己的感情很深,尽管他说得很少,但在那只言片语里,却含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深情。自己招惹了他,可又担得起他这份深情吗?
容华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如何的冰凉,愧疚感便越深。
辛沐见他没有回应,便有些着急,抬起眼望着他,目光依然是凉凉的。
容华伸手便把辛沐给拉了过来,重重地吻上他依然是冰凉的唇,辛沐顺从地接受了。
他是自愿的,我也没有逼迫他,我何必对他有愧?我救了他的命。容华吻着辛沐,在心中想,以后对他好些不就是了,反正再怎么样,他在昭月,绝不会比跟了我好过。
这吻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这会儿辛沐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容华再过分一些,怕是辛沐得直接晕过去。
容华很快退开,轻轻擦拭辛沐的嘴唇,对他说:“好好养着,等我下山的时候,要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你。”
辛沐面颊微红,轻轻应声。
容华这才退了出去,放下了轿帘,而后便叮嘱至真护送辛沐下山,那负责押送的两名侍卫依然跟着。
软轿刚刚抬起,至真便瞧瞧在容华耳边说:“侯爷,您这是要把三王子带回越国公府吗?”
容华道:“他已不是昭月的三王子。”
他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至真的问题,但至真何等机灵,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便皱眉噘嘴,一副为难的样子。当然,至真这不是吃醋,容华知道他在想什么,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有分寸,不该说的,就不要乱说,只管好好照顾他便是。”
至真叹了气,对容华行了个礼,便追着软轿而去。
容华定定地看着,直到软轿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
软轿摇摇晃晃,足足走了一整天,到夜里才到白马关驿站。辛沐这一路就在软轿中,一直昏昏沉沉,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并没有感觉过了多长时间。
等他从软轿中出来,感觉有些恍惚。
现在他踩着的是大昇的土地,尽管只有一个城门的间隔,却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他已经看不到昭山了。
“辛沐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至真带着非常和煦的笑意,得体地同辛沐说话。
他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辛沐的新身份,但辛沐对于这个称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至真也十分体贴,根本不催促,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辛沐才点头,随着他往驿站之中走。
这驿站伺候的下人不多,但至真很周到,早已遣人先行来交代过,辛沐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还给他准备了汉人的服饰衣冠,仍旧是他常穿的淡色,房内准备了一桶沐浴的热水,只有一个十五六的侍女在门口伺候。
辛沐什么都没有说,但至真什么都想得到。
至真一直把辛沐送到了房门口,道:“公子若还有需要,便叫这奴婢伺候,若是她伺候不好,您差人来叫我一声便成。”
辛沐看着至真,觉得心里十分别扭。
第一次见到容华与至真的时候,辛沐便知道二人的关系亲密,他以为二人是一对,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至真不是容华的妻妾,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身份,却夜夜与容华同眠。
昭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汉人可以三妻四妾,辛沐知道他们的规矩,但根本无法理解,一颗心怎么能分成许多份,给不同的人。
而现在,辛沐也同至真一样,没有任何身份,却义无反顾地跟了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