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暗里走了多久,可忽然间,他看到了一道光。
迟疑了片刻,别无选择的梁语顺着这道光走了过去,却忽然发现了一道门。
这微光正是从这道门中流出。
梁语伸手缓缓推开了这道厚重的朱红大门,然而门后,却并不是一个房间。
而是一个街道。
有人群聚集在一栋楼下,喧哗吵嚷,有隐约字句顺风而来——
“是自杀?”
“可惨了!一个割腕,一个上吊。”
“哎呀,他家还有两个儿子吧?这当爸妈的,怎么一点也不为孩子考虑考虑啊?”
“是啊是啊!孩子太可怜了!听说小的那个才刚刚上小学呢!”
这里是......
听着嘈杂的议论声,梁语慢慢顿住了脚步,他呆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明明清楚这只是幻境,他却似乎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开始顿痛的感觉。
他扫视着周围,眼前竟隐隐多了一层雾气。
片刻之后,雾气之间,有人从楼上抬下了两副盖着白布的担架。颠簸之中,其中一个担架上,忽然有只手滑落了下来。
那只平日里最是温暖细腻的手,现在却既苍白又冰冷、青筋暴起,现出一种狰狞的样子来。
可这只手上,却还绑了一个与其现在模样甚是不符的、幼稚的夜光手环。
梁语自嘲地笑了笑。
相隔多年,他竟还记得这枚手环。
——那是自己那天早上上学前,亲手绑在妈妈手上的。
她到死都没有解开这枚手环,却终究还是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连自己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梁语默默望着那两副被抬远的担架,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正在慢慢模糊起来。
他微微皱眉,一瞬之间,所有景象竟全部如同玻璃一般四散粉碎,跌落了一地!
随后,便是更沉重的梦境。
像是有人不断在他耳边低低絮语——
反抗的,违背的,犯了错的,杀掉便是了!
唯有杀戮,方可永生。唯有死亡,方是长久。
若是强者不能肆意掌控和决定弱者的命运,那变强,还有什么意义?
你牺牲了那么多让自己变强,还有什么意义?
沉沉一声喘息,梁语终于从那重重黑暗中清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只觉眼前仍是一阵阵发晕。
自己怎么突然掉到这里来了?
梁语扫了一眼周围,这里显然是一块突然塌陷出的极深洞穴。
抬头一望,距地面大概有两三层楼高的距离。
这么高的高度掉下来,居然都没摔出个骨折瘫痪什么的,只能说灵兽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棒啊!
梁语刚生出这样的想法,转头却注意到了紧挨着自己躺倒的人。
这人一身墨色长衣上已染满了灰尘、还有零星血迹斑驳其上。
他的左手中握着一道银色软鞭,而另一只手却牢牢垫在梁语身下,甚至还保持着“保护”的姿态!
梁语眸光一怔,这是......相柳?
是因为相柳护住了自己,所以自己才没有因从高空坠下而受太重的伤?
可这人为什么要救我!
自己身上可还留有拜他所赐的一道重重鞭伤呢!
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梁语越想头越痛,只好勉强坐起身,撑着额头合眸、稍稍放松了一会。
他放空脑海,让灵力在体内流转了数个来回之后,脑中令人心慌的锐响才终于慢慢消退,耳边的风声和意识海的流动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
将身上土屑和灰尘尽数排掉,梁语长长舒了口气,再次将目光移回这两人身上。
然而这一望,却非同小可!梁语吃惊地眯了眯眼睛,眸光一顿。
这惊讶不仅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此地的疏言,更是因为——
适才他看向这两人时还没有什么异样,然而现在再望过去,脑海中却忽然多了一道隐隐的“声音”。
梁语心中暗道,这是什么?
他默默感受着当自己将目光落到两人身上时会出现的仿佛提示的东西。
这“提示”如同一道意念,随着他目光的切换,会突然在他脑海里浮现。
梁语试探着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疏言身上,意识海中便有道提示缓缓标识出了疏言现在的状态——
“白泽,虚弱,成因:高空跌落,内脏受损。”
待他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相柳身上时,则弹出了一道类似的提示,只是成因处多了一条“剑伤”,程度也是更为严重的“重伤”。
疏言身上只有因跌落而造成的内伤,说明他还没有和相柳打起来、三人便掉入了这个洞穴之中。
也说明,他应该刚到不久。
知道疏言伤得不重,梁语才稍稍松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然而这次梁语等了半天,意识海中却仍旧没有丝毫提示,无奈,他只好运用灵力自行感受了一下。
此前被巴蛇那双锏狠狠一劈,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才过了不久、伤口居然已经开始明显好转,连体内灵力都已逐渐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怎么总感觉自己越来越“小强”了呢?这生命力可真是顽强!
梁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先是行到疏言身旁,将这人揽到了怀里仔细查看。
就知道他不听话,竟一言不合、丢下蓬莱便跑过来了!
只是他现在虽然能看见疏言的身体状况,却无法帮他治疗。
灵力有区别,自己的灵力是攻击性的,身边有治疗性灵力的只有云止。只能等回到蓬莱,让云止给疏言调理一下了。
抬手轻轻揉了揉疏言的脑袋,梁语又转眸看向了几步外的相柳。
虽然后期他一直处于无法反应的状态,但其实一直有着模糊的意识,对于双锏劈下时的事情也还有着朦胧的记忆。
——自己似乎是把相柳错认为疏言了,不仅替相柳挡下了那一道来自巴蛇的攻击,还挨了他一鞭。
可奇怪的是,在自己昏迷之后,这人却并没有干脆地杀掉自己,反而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甚至还拒绝了巴蛇“斩草除根”的提议。
这人在想什么啊?莫非他也中了幻术了?
梁语静静看着昏迷中的相柳,眸中金光乍现,杀意一时盛极!
相柳能力不弱,不仅可以攻击,还有着极强的幻术能力。
自己现在重伤未愈,其他几人又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等他醒过来了,说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还不如趁现在动手,让他永远不要醒过来了。
梁语站起身,与自己共生的“云裾剑”被他轻轻解下,拔剑而出。
他持剑向着相柳的方向走了几步,可待到行至其身侧后却忽有一瞬间的犹豫——
自己......真的要杀掉相柳吗?
这人刚才没有杀掉他,最后甚至算是救了他。
而且,这人还护住了即将跌落的他,让他免去了更多痛楚。
但是这念头刚刚一起,梁语脑中却忽然一阵锐痛,眼前竟不自觉地浮现起了当初在礼莱城,那被蜪犬咬死的一家三口的惨状。
与那惨状同时浮现在他心间的,还有他肆意渲染血色、屠戮蜪犬时的淋漓快意。
那股犹豫和感激渐渐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碾碎淹没,唯有无限冷漠在他心底深处破土而出!
梁语抬眸,静静望住了地上的相柳,眼中光芒已被寒意彻底笼罩。
这里与自己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
何况虽然不知为何后来相柳并没有动手,但此前他确确实实是对自己存有杀意的。
如果放任他离开,以后会不会发生礼莱城时的情况?就算他之后没有伤害自己,会不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
他不能赌。
何况......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去赌呢?
长剑寒光不减,梁语冷冷一笑,将剑尖指向了相柳。
随后,盛极利芒顺势而去、向着毫无防备的相柳狠狠一刺!
——然而这一剑却并没有伤到相柳分毫,反倒是刺出这剑的梁语被震得手腕发麻、差点脱力到将长剑扔到地上!
他震惊万分,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灵力虽然磅礴,却寂静无声、完全无法被调动,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般!
这个世界上,灵兽享受着天道给予的特殊优待,如妖兽之类的次等物种以及完全没有灵力的人类,都不能轻易地伤害到灵兽。
他们身上有一层先天的“防护罩”,只有用灵力才能破开,而普通人类如果想强行用兵器伤害灵兽、只会反被这“防护罩”所伤。
可自己为何不能动用灵力了?
难道与此前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提示”有关?
他正垂眸望着相柳,被他望着的人却忽然动了动指尖。梁语连忙收剑回鞘,退回了疏言身边,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还没苏醒的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