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端坐于王座之上,这人一身儒雅青衫,看上去更像是个书生。
他单手轻抚额头,闭目养神。只是微微拧起的眉间,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人正是玄宁之主,号为九凤,名为阿九。
九凤等了许久,终于有匆匆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至殿内时,脚步声忽然一顿。
来者躬身一礼:“主上,相柳大人和巴蛇大人回来了。”
九凤“唰”地从王位上站起了身,遥遥望向从殿门处踉跄而入的两个人。
“怎么回事?”九凤走下王座,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立时冲上去查看其伤势的*,“巫犹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巫犹,正是巴蛇的名字。
他此时被相柳搀扶在怀中,满身是血,可神智却已恢复了些。
“我就是想去他们边境找点吃的,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发现的......”巴蛇虚弱道,“可谁知道有只妖兽先我一步去捣乱,结果他们提前派援兵来了。”
九凤狠狠一摔袖子,又急又怒:“你吃了人?”
巴蛇脖颈一缩,心虚道:“嗯......”
九凤眼中怒火盛极。若不是看巴蛇伤势太重,他几乎即刻便要落拳在巴蛇身上了!
“你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九凤气得在二人面前来回转圈,“你是只灵兽,当守护一方人类!怎可自降身份,以人类为食?你是想彻底变成低贱的凶兽吗?!!”
巴蛇知道这人在气头上,低头不敢言语,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虽让人类最好吃呢,他克制不住嘛!
虽然心中对巴蛇心疼非常,但九凤却仍知其此次犯下的过错实在太重:“你名号在玄宁吏册之中,所作所为皆会影响玄宁的气运,这次决不能轻饶!”
他努力压下了心中痛楚,强作狠厉道:“伤好之后,自己找相柳领罚!另外,一年之内,不准离开主城半步!”
相柳在玄宁掌管奖惩,向来不留情面。何况自己这次前往久冥虽然告诉了相柳,却答应过只是简单地给他们找点麻烦而已,不会吃人的。
无奈,碰巧遇到了入山打猎的山民,便违背了对相柳的诺言。
这下于公于私,相柳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何况还有后面那条——
一年之内都不能离开主城?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见巴蛇眼中委屈神色越来越重,九凤生怕自己心软,忙道:“就这么定了!”
一听他最后下了决定,巴蛇便彻底地苦了脸色,身子也向下一垮。
只是他本就有伤在身,这一动便牵扯到伤口,痛苦地“嘶”了一声。
九凤再也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担忧,上前一步将手掌负于巴蛇身上便开始输送灵力。
见此情形,一旁的相柳忙道了句:“主上不可!”
九凤的灵力主要侧重于攻击上,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进行治疗。
只是他的治疗,却是有极大的副作用的,不仅会大量损耗灵力,还会伤及其自身。
然而现在九凤已完全处于慌乱状态,自然再顾不上相柳的劝告,只想着快点让眼前的人好起来。
片刻之后,他掌间白光渐渐消退,被医治的巴蛇果然渐渐好了起来,而九凤原本红润的脸色却已苍白起来。
九凤掩唇咳了好几声才慢慢平稳下来,他虚弱地挥了挥袖子:“行了,去休息吧!”
巴蛇稍稍活动一下四肢,发现自己果然好了大半,忙喜悦道:“多谢主上啦!”
果然还是活蹦乱跳的感觉好呀!
言毕,他便欢快地奔出了大殿,但是有没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不得而知了。
望着巴蛇的背影,九凤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总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相柳垂眸,却没有接话。
灵兽虽是灵兽,虽有高于人的礼义廉耻观念。
可有善有恶,这是天道之理。
而巴蛇,便是那份被天道降下人间的“恶”。
虽然自己和九凤都在努力地让他摆脱食人的习性,让他不再犯错,可是......
相柳忽然想到了自己今日赶到战场,梁语望向自己和巴蛇时那份隐隐的厌恶。
即便是面对敌人,也不会露出那样似乎嫌恶非常的神情的。是以他当时便仔细留意了一下巴蛇周身的气息。
果然有人类的味道。
确切的说,是人血的味道。
那个人,很讨厌“食人”的灵兽。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和巴蛇一般,凶残而无视天道呢?
可自己没有吃过人啊!
——然而,他却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九凤调息着体内灵力,让自己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怎么了?”他转眸看向似乎是在出神的相柳,疑惑道,“可是还有其他事?”
相柳陡然回神,心中竟有些许紧张。他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足够自然。
“主上,今日,我们见到了久冥之主。”
“什么?!”九凤震惊非常!
他虽然见到巴蛇伤得如此重时便已猜到他们定是遇到了极强之人,只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遇到的居然是“久冥之主”!!
“他怎么会亲自前去?”九凤快要被梁语不合常理的举动弄晕了,“难道他是早就得知了巴蛇会前往的消息,所以故意设的陷阱?”
也不怪九凤开始胡思乱想。
在这个世界中,一域之主地位至高无上,亲自出征这样的事情简直完全无法理解!难道他的属下都这么无能吗?
九凤又怎能想到,这位“久冥之主”又岂是一般的灵兽,而是来自异界之人,对这世界本就不甚了解,又对自己之前世界的习惯先入为主。
在原来的世界,就算是皇帝,也有不少御驾亲征的。
何况现在久冥刚刚重建,人手严重不足,梁语自然没将自己“主上”的地位看得太重,出来打个仗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位域主举止向来不羁。”相柳轻声道,“此前久冥围攻离戎国时,便是这位域主亲自前去的。”
九凤啧啧称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域主!”他眸光一动,心中暗道,应该说,不愧是的久冥先主的儿子吗?
“不过他的父亲——那位久冥先主凉戚,也着实是个奇人啊!”九凤负手而立,幽幽一叹。
九州之上,鸟族最为特殊。这一族皆为卵生,生时即得天道所赐的名与号,破卵而出便可化人形。
其他生物则皆是由母体所生,刚出生时都是肉丸子的模样。待到由丸子状态化为完整兽形后方可得天道之号,得号之后才能得以化为人形。
唯有这位久冥先主却与寻常灵兽全然不同。
他刚出生时确实是普通的小丸子,可此后却一直迟迟没有进化完全,反而是先进化成了人类状态。
是以,有名无号。
原本被除主上和父母外的而其他人直呼己名是天大的折辱,可他却因这样特殊的缘由成为了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被外人唤“名”而不是“号”的人。
此后,久冥先主凉戚虽然据说终于进化完全,有了天道所赐的“号”,可不久后便是山海异动,这位先主便也在动乱中辞世。
他的号到底是什么,却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了。
相柳听完九凤的话,想了片刻,忽然道:“主上,今日我与久冥这位新的域主交手,实在是感慨非常。”
九凤甚是感兴趣地“哦”了一声,虽然能在相柳在场的情况下将巴蛇伤成那副样子、已经让九凤认识到这位域主并非寻常之人了。
只是听得向来极少夸奖他人的相柳竟似乎对其颇为推崇,他还是有些惊奇。
难道这位久冥之主与其父一般,也极为耀眼过人?
相柳将今日之战娓娓道来,却巧妙地隐去了自己与梁语间的诸多纠葛,只道:“这人杀伐果断、灵力强盛,他身边下属也都极为忠心耿耿,他日必然不可限量。”
九凤对自己这位属下是颇为了解的,听到他说了这样的话,便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然。”相柳深深一礼,“属下在想,如今玄宁势弱,而久冥也刚刚重建、堪称弱小,反倒是周围的缃素一直虎视眈眈、国土辽阔。所以我们何不......”
九凤眯了眯眼睛:“你是说......结盟?”
相柳坚定地点了点头:“正是。”
九凤转身走回王座之上,缓缓坐下。
沉默许久后,他才重新看向相柳:“可久冥那边?”
就算是他们想要结盟,也不知久冥可愿意?
毕竟玄宁现在情势如此,实在算不上什么强大的助力。反而可能因此吸引来缃素的注意力,让自己更早面临缃素的攻击或为难。
相柳跟着向前走了两步,行至王座之下:“如果您有意结盟,便将此事交与属下吧。”
他从容一笑:“属下一定,不负主上所托。”
***
远在蓬莱中的梁语并不知玄宁王殿中的这些事情,更不知道相柳居然敢隐瞒自家主上,即将借着“外交”的名义来蓬莱找自己。
他现在还处于一种对于新鲜事物的探索之中。
当日稍稍调息之后,梁语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终于可以被重新调动了。
然而还没等他研究明白这些灵力之前为何会突然“失灵”,却先发现了另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他的灵力竟然能够用来治疗了。
彼时在山洞口旁,梁语与疏言看着地上的阮阮和迟遥真是头痛极了。
灵兽若背着或抱着其他人便不能日行千里,而此处距离蓬莱实在太过遥远,若要靠走的、不知要走到何时去了!
见他们焦急,一直躲在竹屋内旁观了全程、直到这时才小心翼翼走出来的几个守卫缓缓靠近。
因为看到了梁语是如何赶跑了吃人的怪兽,如何安抚了“暴动”的白色猛虎、还将其化为了灵兽,他们才终于相信了之前凛绍跟他们说的话——
这几人是来救他们的,是他们久冥的人!
虽然面对生死时,他们胆怯且无能,但其实平时也都是一群普通人。
见到自己的恩人似乎遇到了困难,他们便走了出来,希望能帮上些什么。
梁语抬眼看了看靠近的这几个人类,心中对于这些危难关头只知道让同伴去送死的人并无什么好感,是以并没有理会他们,只对凛绍一人点了点头。
被这样的强者点头致意,凛绍激动非常,忙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梁语看了疏言一眼,示意他代为回答。
作为话唠,疏言非常愿意代劳这活儿。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后,他才做了最后陈述:“所以,你们有办法吗?”
众人非常尴尬地集体沉默了......
等了半天,其中一个胖胖的守卫终于艰难地举起了手,试探道:“要不,我们去找辆马车?”
只是他说完这话,便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以蓬莱和此处的距离来看,就算是坐马车也是要坐上许久的。
梁语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也只能坐马车了。”
或许阮阮和迟遥在马车上就能醒过来,到时候再抛下马车赶回去就好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跟着疏言以及沉沉昏睡那两只一起颠簸着坐了好几日的马车后,梁语几乎整只兽都要崩溃了!!
就算是灵兽,就算可以用灵力护体,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啊?
感觉就快死在马车上了有木有!
连续几天不停地“颠颠颠”真是要疯啊!
他几乎已经快要忍不住去把那两个睡得正香的人摇醒了——
“别睡了行不行啊?!给条生路吧!!”
然而当然不可以,“虐待”伤兵是惨无人道的,何况他就算摇了也不会摇醒这两个人的。
如此又煎熬了半日,趁着疏言停下马车去找食物的时间,梁语终于决定要想办法了。
他盯着阮阮和迟遥望来半天,忽然想到——
以前看那些武侠剧的时候,似乎有人受伤了,另一个人就会往他后背输内力来着?
虽然现在他没有内力,只有灵力,但应该......原理相同吧?
虽然并不确定这样做到底能不能唤醒阮阮和迟遥,但至少他对于自己的灵力掌控得非常娴熟、不会因此伤害到两人。
是以不过迟疑了几秒,梁语便已下了决心。
他先将躺在宽敞的马车软垫上的阮阮缓缓扶起,回忆着电视剧里的模样,将手掌覆在了阮阮的后背上。
随后,便开始将灵力蕴于自己的手掌之间,向阮阮体内输送灵力。
只是梁语刚刚将灵力送入阮阮的体内,便忽然一怔。
脑海中那道此前告知了他阮阮重伤状态的提示忽然再次响起,内容却已有了变化——
“青鸟,重伤状态,正在恢复中。”
真的在恢复了?
自己的治疗有效!!
梁语激动非常,连忙继续了自己的“治疗”大业,只是待到阮阮的情况变成“轻伤”之后,他却忽然感觉掌心灵力一断。
此后,那道显示阮阮情况的提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梁语收回手掌,心中暗道,莫非自己的治疗水平,目前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无法让这个人彻底康复起来?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又将一旁的迟遥也扶了起来。
按照此前为阮阮治疗的方式,他也依样将灵力输送到了迟遥的体内。
果不其然,迟遥原本的重伤状态也在他持续不断的灵力输送下转变了为“轻伤”,只是之后却如凝滞、不再有任何变化了。
不过即便不能彻底让两人好起来,但恢复到轻伤已经足够让他们加快返程的步伐了。
在梁语结束“治疗”不久之后,两人便慢慢转醒了过来。
阮阮先迟遥一步睁开了眼睛,她眼神中光芒朦胧得很,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马车里了。
直到看到了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梁语,阮阮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撑着身下软垫,迅速坐起了身,焦急道:“主上,你没事吧?”
“没事。”梁语放软了声音,“我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返程?”阮阮顿了顿,似乎好奇于为什么要坐马车返程。
片刻茫然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岂不正是因为她和迟遥没有醒,才连累了主上不能用灵力返回、只好坐马车了?
阮阮正襟危坐,羞愧道:“主上,是属下无能。”
不仅没能帮上主上的忙,让主上一个人面对危险、救了他们,现在还连累主上跟他们一起忍受马车的颠簸。
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梁语见她反应这样大,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抬手轻轻想要拍了拍阮阮的肩膀,却又想到这是个妹子,虽然是自己属下,但如此行为毕竟不妥。
是以他又默默地收回了手,只安慰道:“无妨,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若不是阮阮的防护罩,他未必能撑到疏言赶来。
何况,他已看到阮阮的决心,看到她是如何努力地保护自己了。
阮阮低下头,掩去了自己微红的眼眶,心中暗暗发誓。
这次回去,自己一定要拼命修行。
以后,再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伤害主上了!
两人言谈刚刚中顿,躺于一旁的迟遥便已翻了个身,也慢慢苏醒了过来。
他的神色比之适才的阮阮更为茫然,见到了自己人形的状态后甚至有些困惑,显然是还没有适应自己已从妖兽进化为灵兽的事实。
“主上......”待终于摆脱了迷惘,迟遥连忙起身道,“属下护主不利,请主上责罚。”
梁语哭笑不得,这一个两个的,台词都差不多!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好了,你们能醒过来就帮大忙了。一会我们便齐了马车,直接回到蓬莱吧。”
阮阮闻言不解道:“主上,我们为何不现在就走?”
还没等梁语回复他,便已从远处遥遥传来了一道迅速接近的声音——
“主上,我找到水源了!”
迟遥并不认识疏言,是以突然听闻这陌生声音,竟不自觉戒备起来,手都已抚在了腰间匕首之上!
而他身旁的阮阮却目光一顿,讶然道:“白泽?他怎么在这里?”
阮阮正在惊呼的时候,疏言已赶到马车前。
一掀帘子,见到阮阮和迟遥竟然都已醒了过来,而且看面色也已恢复了不少,疏言惊喜非常:“你们居然好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阮阮从疏言手中接过一堆零散的果子,在车上找了块干净的锦布包好,“你不是在蓬莱吗?”
疏言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他将自己所见简单描述了一遍,待听到当时居然发生了日食这样的异象时,阮阮震惊之意更盛:“怎么会发生日食?”
疏言看了梁语一眼,见他背对着阮阮对自己暗暗摇头,便知他是不想让阮阮他们知道自己后来重伤到昏迷的事情。
因而疏言只模糊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赶过来看啊!”
阮阮直觉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见疏言避而不答也不追问,只道:“那后来呢?”
当时主上已处劣势,难道是因为疏言到了才逆转了情势?
这次疏言倒是实话实说:“我去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他回忆了一下,也颇感奇怪,“那个穿黑衣服的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没有再伤害主上,似乎......还护着主上来着。”
“护着?”阮阮瞠目结舌。
她没昏过去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人的凶残手段,招招银鞭起落可是丝毫没有留情!
这样的人,居然在主上处于劣势的时候开始......护着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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