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为兄弟,都是应该的!”
我想,抛头颅洒热血我做不了,抛木鸢引美人,应该还是可以的。
杨忠直直望着我,忽然道,“其实一开始我接殿下回京,心里是很不情愿的。”
“啊?”
“因为,你是燕景帝的儿子。”
夜深了,庭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月亮慢慢被云遮掩过去,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我其实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帝的孩子。
他静静地道,“我是翎帝的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知道。
“未央之变,世人都说是翎帝的错,是翎帝为了太后谋反,是翎帝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兄长。”他忽然神色肃然地道。
我一愣,没料到他突然跟我讲这个。
死狱之劫和未央之变,是街头小佬儿最常说的故事。
讲的都是关于燕翎帝慕容颜的杀戮无双。
无非前者是讲翎帝如何抵杀逆王贼子,而后者是讲其又如何成了逆王贼子。
反正小佬儿每次都讲得很夸张,每每提及翎帝出场时,那是一个风云色变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仿若神魔啊。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翎帝陛下。。是不是长得特可怕?”我小声地问。
杨忠没有回答,他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我形容不出。
良久,他反问道,“归殿下入宫以来,还没去过帝君陵吧?”
我点了点头,心想不是才入宫两三天么。
“请殿下随我来。”
帝君陵,祭拜着自大燕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的八位帝王的灵位和碑位。
大晚上的来这里,我不知道杨忠是怎么想的。
但是看他神情严肃又坚持,我也不好拒绝。
陵内有数百盏长明灯摇曳,照得帝君陵内外明亮透彻。
有两名小宫女在内静挑孤灯,看到了我们,福了一个身子便先退了出去。
我跟在杨忠的后面,问道,“偌大的帝君陵,怎么也没个守卫?只有两个小宫女?”
“这是太后的意思。”杨忠回道,“说是先皇们个个都是盖世英雄,又何需守卫?倒不如让先皇们留个清净,好好歇息。所以平日里除了点灯添香的侍女外,这里是宫人走动最少的地方。”
我抬起头,望向高高悬挂着的先皇们的画像。
一看之下,不禁在心中感慨,原来不光是皇上,慕容氏的男子们各个都长得如此丰神俊朗。
快走到尽头,杨忠脚步一顿,我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只见他端正地跪了下来,朝着一块无字的空碑连拜了三次才起身。
我望着碑石正上方悬着的画像,不禁一愣。
“这就是燕翎帝?”我有点不敢相信。
画像上的人,清瘦苍白,眉眼如画,并无一丝传说中杀气腾腾的修罗模样,反倒像一名弱不禁风的寂寥诗人。
“正是。”
奇怪。。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在心里嘀咕,盯着燕翎帝的眼睛,忍不住上前贴近了碑灵。
杨忠一把拦下我,“你想做什么?”
“翎帝陛下的眼睛好像和其他先皇的用色不大一样?”
我指着画像,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道。
“的确不一样,翎帝有一半楼兰血统,眸色要比旁人浅一些。”
杨忠望着我说道,“现在你还觉得翎帝可怕吗?师父是个很温柔的人。世人不知,一直以来,师父一点都不想做皇帝,也一点都不喜欢杀人,甚至。。师父也早已放下太后了。之所以会有未央之变。。这都是景帝逼的。是我亲眼看着景帝把我师父一步一步逼成了乱臣贼子,逼成了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你是景帝的儿子,当时我的内心是很不喜欢你的。”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带我回来了。”
我低声道。心里想着却是,怪不得当初你要那么狠重地将我绊倒在地。
“我带你回来。。也不知是对是错。”他有些恍惚地低喃道。
“什么?”我有点没听清。
“应该是我多虑了。”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但是现在,杨忠我还是很开心能够结识殿下。不仅仅因为殿下帮助杨某追求公主。而是因为殿下为人磊落行事豁达奇思妙想,更难的是殿下的心地还十分善良。这一点,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像景帝..在皇家也是很罕见的。如今殿下还视杨某为兄弟,杨忠很惭愧,觉得自己是万万高攀不上殿下的。”
看着他越说越认真。
我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随便说下,你也不必当真。”
杨忠再次张大了口,大概是觉得刚才向我吐露的那番真心都喂狗了。
“咳咳。”我习惯性地挠了挠鼻梁,说道,“这样罢。若明日成功后,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个酒,顺便结拜个兄弟。这样就不随便了。”
“看来杨某是永远都跟不上殿下的想法了。”他无奈地道,“咱们早些回去歇息罢,明日一切悉听殿下安排。”
我点了点头,再瞟了一眼燕翎帝的画像,才与杨忠离开帝君陵。
我想起来了,这双眼睛和两年前带着妻子找我看病的那名胡人丈夫的眼睛很像。
不过也许楼兰人都是长得这样子的眼睛吧。
毕竟,两年前燕翎帝已经驾崩许久了。
不过就算没驾崩,我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又怎么可能见到天子。
懒得想那么多了,我打了个浓浓的哈欠,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赶紧回去睡一觉。
哎,明天还要帮杨忠对付慕容盈那个麻烦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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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深的夜,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极冷的宫,她的身边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轻轻闭上眼睛,记忆中有明灭的光,忽然闪烁起来。
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忽然间,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
天很冷,小小的她抱着一名紫衣女子。
“母妃,为什么只有盈儿没有父王?”她昂着头,问道。
“谁说你没有的?”
紫衣女子蹲了下来,可她偏偏看不清女子的相貌。
“盈儿听宫里的人都这样说,他们说父王死了。母妃,什么是死了?”
“他们胡说八道,你父王好好的,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女子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她有点痛,但她忍着,没有说。
“那为什么父王要丢下盈儿和母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因为。。盈儿的父王是个大英雄啊。。为了大燕好,便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仗。”女子含笑说着,可是泪水却砸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要打仗?是不是打完仗,父王就能回来了呢?”
那时天真的她,问题总是很多。
“盈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打仗,而仗是永远打不完的。”
“盈儿不懂。”
“盈儿不必懂。”女子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发,“累了罢,母妃给你弹会筝,你乖乖地睡觉可好?”
她懂事地点点头。
一闭上眼睛,温柔地筝声如万紫千红的丝带,生生萦绕出一个锦绣世间来。
再睁开眼时,春日正好,满树的梨花全开了。
白色的花瓣随风飘零,她看见了一名白衣人只身站在树下,对着自己笑。
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将白袍穿得那样好看,也从没见过有人能笑的那样好看,如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清澈。
“盈儿,我是你父王啊,快到父王这儿来。”
白衣人弯下腰,朝她张开了手臂。
她屏住了呼吸,阳光打了白衣人满身,太过刺目,她竟有些承受不住,怯怯地躲到了母妃的身后。
“母妃,这人真的是我父王吗?”
母妃蹲了下来,满脸是泪,将她推向白衣人,“快去你父王那儿。”
白衣人牢牢抱住了她,宠溺爽朗地笑道,“好盈儿,快叫一声父王!”
“父王。”她极轻地叫了一声,生怕太响了就会发现这是个梦。
自己还是那个没有父亲疼爱的可怜女孩。
“父王父王父王。”
她趴在父王的背上,快乐地叫着。
“盈儿想不想飞啊?”
“恩恩。”她重重地点头。
父王就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绕着庭院一圈一圈地跑。
她凌空张开双臂,笑的很开心,“飞起来了!盈儿飞起来了!”
“盈儿很喜欢飞啊。”父王流着汗,笑道,“那等盈儿再长大些,父王送你一样礼物,可以让盈儿飞得更高可好?”
“盈儿不想飞的那么高,盈儿只想和父王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垂下眸,小声翼翼地问道,“父王..你会一直陪着盈儿吗?”
父王微仰起头,浅色的眸子里像洒满了金光。
“当然,盈儿可是父王唯一的女儿啊。”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似传来了雷声。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散了眼前温柔如水的画面。
她猛然醒了过来,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发着似闷雷般地噪音。
望着空旷冷寂的宫殿,她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应该啊,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居然会做起春天的梦。
“父王...”
她慢慢勾起唇角幽凉的笑。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