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大师说完,也不管沈月檀如何一脸怔忡,抓着斗笠迈出了房门,一面道:“随我来。”
沈月檀与白桑面面相觑,迟疑少许后,沈月檀留了白桑在屋中等候,独自跟着香大师出了门。
那老头在空空荡荡的庭院里闲庭信步,一时望天凝神沉思,一时低头掐指算个不停。沈月檀看他神色专注,不像敷衍他的,原先的轻视与不悦倒去了几分,便郑重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将不大的庭院整个绕了一圈。
香大师暗地里看得清楚,这小孩年纪不大,行事却很是沉稳,跟在他身后的模样有板有眼,半点不显急躁,便有了几分满意。他指着庭院道:“就在这院子里开垦播种,七日之后,我来验收。”
他在储物戒指上摸索了一阵,取了几个物件出来,一起装在储物袋里,交给了沈月檀,说道:“种地所需的一应物资、书籍,我都给你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就来炼香居问我。”
沈月檀恭敬接了,道了声谢又问:“师父,验收时有什么标准啊?”
香大师道:“都在书里,验收时若不够六十分,就不必学种植之道,直接制香去罢。”
沈月檀又眨巴眼睛问道:“那徒儿再请教师父,为何制香师要先习种植之道啊?”
香大师那苍老面容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却道:“你猜?”
沈月檀果然乖乖思考起来,沉吟道:“往日听闻,讲究些的大户人家,都有专人打理自家菜园、果园,为的是自源头挑选最优良、可口的食材,想必制香时也是这个道理。”
香大师耷拉的眼皮也抬高了小半寸,缓缓点了点头道:“嗯,倒是不傻。”
沈月檀尚摸不准这位师父站在哪一边,不敢暴露太多,只得嬉笑道:“徒儿瞎猜的,莫非猜中了?”
香大师颔首道:“种植一道虽然并非制香师必修之功课,然而学了总是不亏。无论何种香料,若能自幼苗起养育到成熟,将其间气味、浓度、药力种种变化都烂熟于心,更有助制香时掌握配比,多增几成的成功率。”
沈月檀用心聆听,竟觉出了几分趣味,深以为然点头道:“原来制香是门大学问。”
香大师直起略显佝偻的腰身,沉声道:“我制香师一道修炼不易,更被世人诸多误解,以至于入道者日稀、式微至今日,连自保宗门也无能为力,只得依附于他人门下,难免受人轻视。然则,世人却只注重眼前利益,反倒忘记了,我修罗界众生无论征战伐魔、磨砺修炼,所求的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
这老头一旦直起身,突然好似换了个人,在朦胧夜色里身形仿佛也高大了几分,沈月檀恍惚间宛若见到了往日里谆谆教诲的父亲一般,心头渐渐升起了热度,似火苗簇簇欢腾,他也挺拔着后背,肃声回道:“我修罗界之人穷尽毕生所求、自然是破除一切修罗迷障、登天人道。若登天人道,能摆脱八百万烦恼、苦难、生死轮回,悟得无上欢喜、无尽寿命。”
香大师又道:“既然如此,你也应当知晓,登天人道如何之难?”
沈月檀道:“死百万之众,能有一人入道。死百万入道者,能有一人进九重天;死百万九重天之大能,才能有一人登天人道。是以登天之人,旷古烁今。”
香大师颔首道:“然而世人却不知晓,制香师一道,万人之中就有一人能进九重天,若进九重天,则百人中就有一人能登天人道。”
这自然是沈月檀闻所未闻,不由愕然抬头看了过去。
香大师仍是沉声道:“是以制香师之路,与旁的修炼法门截然不同。炼丹铸器、锻体修魄,是按部就班,升一重天就多一重天的道力。制香师却是厚积而薄发,由一重天修至四重天也并无变化,跃入五重天才有一次小小提升,而一旦修为提升至九重天,便是翻天覆地的巨变,距离登天人道,便只有半步之遥,远非其余法门所能追赶。”
他说到此节,停了停,才道:“只是一重天到八重天,蛰伏期漫长,多少人熬不住,纷纷自毁基业,转投了别宗门下。却也怪不得他们,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问道宗八重天境界者不过寥寥数人,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制香师修到八重天,却连个新入门的弟子也打不过,付出的艰辛尤远胜前者,若是算下来委实得不偿失,难怪要转行。
然而香大师却冷笑道:“不过是鼠目寸光,难有登天的福德。沈月檀,你身世坎坷、出身不显,既然投入他人门下无望,何妨当真存志高远,背水一战,制出九重香来。”
沈月檀想不到香大师竟对他寄予厚望,姑且不去揣测目的,心中仍是霎时涨满豪情,连声线也提高了:“师父、我、我当真……可以?”
香大师道:“欲成大事,须靠一成悟性、一成机缘、一成气运,再加七成全力以赴。一成机缘已经有了,一成悟性端看你这七日成果。此后,你若肯全力以赴,就有了九成把握,这等良机在眼前,你肯不肯赌?”
沈月檀斩钉截铁道:“肯!”
香大师道:“好,你既然肯赌,老夫也必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只愿有朝一日,你能扬我香宗之声威,叫世人再不敢小觑!”
他在月色下缓缓戴上斗笠,自慷慨陈词中恢复了原先其貌不扬、寻寻常常的老农模样,沉声道:“七日后这个时辰,我再来验收你的修炼成果。”
沈月檀握着储物袋,郑重行礼道:“是,弟子谨记在心,恭送师父。”
待香大师离去,他才折回了屋中,倒光了储物袋一一查看。
合计有《扶香之书·卷一》一本,讲授种植之道入门;《群香谱·草木卷》一本,记录了合计四千八百八十八种可用以制香的花草树木,从选种育种至如何照料,巨细靡遗写得十分详细;
又及,有《祓除一切罪恶陀罗尼》经书一卷,则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入门修炼,从此经卷开始,倒也算中规中矩,虽然粗浅,却是针对七脉轮一同锤炼养育,普世有效的做法。
此外还有种子若干、杂物若干、锄头、药铲、水壶、花肥之类,预备得十分充足。
至于如何评定,沈月檀倒是在群香谱中查到了,下品香草五十株计一分;中品香草一株计一分,上品香草则一株计十分。以他尚未入门的能力,只怕要争分夺秒,种个满园的下品香草才是。
合计三千株香草,才能换来六十分的底线。如此算来,耕作量庞大,且庭院面积捉襟见肘,七日之限,委实也太仓促了些。
沈月檀却不急着动手,坐在桌前,撑着下巴想对策。
白桑给他倒了热茶,眼神忍不住往他手边的书瞟,沈月檀见了,索性将陀罗尼经书推到他眼前,白桑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偷学是大忌,要丢了性命的。”
沈月檀想了想,笑道:“师父不曾说过不能外传,更何况这入门修炼之法人人能学,不妨事的。”
白桑虽然对这小孩所说半信半疑,却又禁不住诱惑。
他今年十四岁后半,过完年就满十五岁了,因自幼被送到沈四的府中做个小杂役,却从无机会习得一星半点修为。再拖到十八岁,七脉轮成熟锁轮,道种不再生,今生就彻底断了悟道之路了。
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哪怕当真要冒点风险也是甘愿的,是以沈月檀三言两语就诱得他放下手中活计,坐在沈月檀身边,一道捧着书看起来。
沈月檀想得周详,白桑既然与他这原身颇有渊源,看着也是个善良忠厚的少年,足以信赖的。他当然不愿再重蹈覆辙,是以从现在开始就对白桑百般示好,要将他培养成心腹,往后彼此扶持……无论资质如何,总好过孤身奋斗。
是以这两个少年并排坐在书桌跟前,一人捧着一本书埋头苦读,正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一眨眼竟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