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宗主峰位于内山门中,岗哨严密、警备森严,周围由一百零八座斗战浮屠环绕拱卫。穿过浮屠塔,便是外山门,山岳连绵千里,绿荫葱茏,素来冷清。
直至如今,因勇健武斗会勇者云集,这人迹罕至的外山门也汇集了勇健修罗域中大小宗门、世家、乃至寻常百姓。各宗飞舟、移栈星罗棋布,仿佛蜿蜒山川中间,乍然平地而起一座城池。
修罗域共分四大领域,由四位阿修罗王分而治之,勇健阿修罗王正如其名,为武勇之王,镇守西南之域,其南疆有魔兽毒虫,北海有怪鱼妖龙,孽生孳长,无穷无尽,世世代代、对内地虎视眈眈。
为广招勇将抵御魔兽,修罗域四王各自举办武斗大会,设下丰厚奖赏,只为招才纳贤,以图共御强敌。
武斗会共分三段,下段全无限制,报名即入。问道宗设十道关卡在外山门北隅的鸣动山中,闯关过半即为合格,可入伍修罗王御军普通兵士、亦或升段以期再战。
若能闯过六道关卡,可入伍修罗王御军担任小校,统领五人,以此类推,闯关数若增加,其实力愈强,自然军衔也随之而高升。
若不入修罗王御军,亦可换取升段资格,若能过十关,便能径直升段至上段武斗会中,无论其出身如何,都可与宗门世家精英子弟一争高下。
问道宗这十道关卡乃由勇健阿修罗王亲自下赐,名为渡苦除厄十善经轴,是一卷黄绸经卷的法器,展开长六尺六寸,宽三尺三寸,金地玄字,七宝锁边,铺陈在地时祭之以咒法,便化作了一座悬空的环形大殿。
迈入大殿中央,有十扇门环列,每扇门各通一处关卡,名为天绝、地烈、风吼、寒冰、金光、化血、烈焰、落魂、红水、红沙,个个都是凶险之地,是以修罗众将其称之为十绝关。
实则前五关有惊无险,纵然落败也能全身而退,至第六关时,险恶处则初见端倪,愈是往后、愈是险象环生,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如今外山门人群熙熙攘攘,十之六七,都是为了闯前五关而来。稍有野心者,便闯六关、七关,以实力换军功,鲜少有人肯以此换取中段、上段武斗会入门资格——尤其上段武斗会精英云集,个个都是倾宗门、世家之力养育的天之骄子,单单不被淘汰就要竭尽全力,更遑论获胜?
乡野散修不肯自讨苦吃,世家子弟又不必闯关,以至于长达百余年间,也不曾有过连闯十关的天纵英才出现过了。
修罗域常年征战不休,将领不可或缺,兵卒也弥足珍贵,是以问道宗一视同仁,以礼相待,少宗主的软轿也出现在这鱼龙混杂之地。
稍早些时候,沈月檀焦头烂额规劝初六,然而那小兽被关了囚笼如何高兴?在笼子里愤怒撕咬栏杆,只是它狱力耗尽,如今不过巴掌大的小畜生,自然拿地狱岩精炼成的牢笼束手无策。咬一阵见不见起色,索性朝着沈月檀愤怒嘶吼。
沈月檀叹了又叹,抚着笼子道:“初六,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你且安生几日……待武斗会过了,那些人离开问道宗,我再放你出来。”
初六见发脾气不成,又转而耷拉耳朵、垂下尾巴,眨了眨眼睛。一双金瞳愈发晶莹动人,眼巴巴望着沈月檀,讨好般哼唧出声,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沈月檀捂了眼睛,斩钉截铁道:“初六!这次我若是心软,反倒害了你了。”
初六心知事不可为,怒气冲冲转过身去,在笼子角落里蜷成一团,再不肯理睬他。
沈月檀低声叹气,好言安抚几句,初六仍是冷淡以对,对他不理不睬。眼看师父叮嘱的时辰将至,沈月檀便放这小兽独处,径直往炼香居去了。
炼香居数十年如一日,总是门厅冷清,白桑已经候在门口,见沈月檀来了,便迎上前去,笑道:“阿月来了,大师正等着你呢。”
沈月檀也笑道:“我知道了,白桑同我进去罢。”
白桑道:“大师说了,此事只对本门弟子说。”
沈月檀停了停,侧头凝视那少年,白桑愣了愣,摸摸自己脸颊,“阿月看什么?”
沈月檀道:“白桑,昨日雁宗主同我提起过,我人微言轻护不住你,他去设法,将你身契取回来,往后也拜入炼香居,做个正式的弟子。”
白桑愣了半晌,才大喜过望,搓着手期期艾艾道:“当真?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月檀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他手臂,“与往日一样就好。”
白桑笑嘻嘻点头,将门帘撩起来送沈月檀入内,一时间只觉眼前青空辽远,白云悠然,生出了无穷的向往之心。
内室之中,香大师盘膝而坐,周围十六组香炉大小高低各不相同,青烟萦绕盘旋,香气却淡得几不可闻。沈月檀屏声静气走上前,一面弓下腰行礼,一面轻声唤道:“师父,徒儿来了。”
香大师徐徐睁开眼,一双眼中神光内蕴,与他苍老外表截然不同,隐含锐气,沉声道:“月檀,三日后,我要闭关。”
武斗会另设有试香会,虽然香道式微,规模随之连年缩减,到上一届武斗会时,参与的制香师不足三百之数,连一日里闯过五关的下段弟子也不如。然而勇健王仍然下达口谕,除非香道断绝、后继无人,否则试香会绝不可停办。
沈月檀理所当然应道:“师父放心,试香会前,弟子承担一应事务,决不让俗务干扰了师父。”
香大师摇头道:“非也,为师闭关,是另有目的。至于试香会之事,也一并交给你了。”
沈月檀一愣,然则他毕竟曾是一宗之主,便爽快应承下来,又问道:“师父为了何事闭关,可否分说一二,也好叫弟子安心?”
香大师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不必担心,终归不是坏事,往后自会叫你知晓清楚。”
沈月檀得了恩师允诺,也不再追问,便悉心听从叮嘱一应事务,又接过香大师随身铭牌,顿觉肩头略略沉重,肃容道:“弟子必不负所托。”
香大师笑容反倒加深,语含深意道:“有月檀一力承担,我自然放心。”
沈月檀拜别恩师,稍加思忖,便带领白桑往外山门去了。
白桑犹在茫然,跟在沈月檀身后,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沈月檀悠然坐在宗门飞舟边缘,扫他一眼,叹道:“阿桑有话要说?”
白桑迟疑道:“阿月……外山门设了十绝关,人数众多、鱼龙混杂,你若前去寻制香师,恐怕要失望。”
沈月檀道:“阿桑多虑了,制香师若要参与试香会,自然前去拜访炼香居,我不过……有所猜测,去看一眼,再作计较。”
他说得模棱两可,白桑也不便追问,二人沉默稍许时候,飞舟便抵达了外山门。
实则沈月檀曾听父母提及,除却统领香道的华氏一族外,另有一支制香师宗门流传至今,因其炼香制香的理念、手段与常规不同,不见容于华氏,故而宗门上下隐姓埋名,对外反倒以炼药之道自居。
如今华氏衰败,这一支宗门便成了香道中最鼎盛的门派,沈月檀便动了与其结盟、甚至于招揽的心思。
是以先往外山门众多小门派聚集之地,寻一寻这神秘制香师的蛛丝马迹。
外山门有成千驻地,集市却只有三处,往来行人接踵摩肩,川流不息,吵闹声如雷贯耳。沈月檀只顾着一间药铺接一间药铺里里外外地观望,为掩饰目的,又买入了几样寻常药草、丹药。不知不觉,便同白桑分散了。
白桑也预料不到,他不过在露天摊位上翻了翻一本粗略传授如何练气的功法书,回过神就不见了沈月檀踪影,一时间也有些慌乱。
然而正要去寻沈月檀时,突然街中一阵骚动忙乱,竟有两列问道宗阿兰若堂的精锐现身开道,将街中行人摊贩尽数驱赶到两旁,清理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
不等白桑想明白,街道尽头已经传来一声悠长传音,扬声道:“少宗主驾临,众人回避——”
沈提所乘的悬浮软轿便缓缓飘进众人视野之中。
喧嚣街头一时间鸦雀无声,人人心存敬畏,望着那装饰奢华精美的软轿穿行向前。
自然也有人压低了声音讥讽道:“……好大的排场。”
却也仅止于此,实力悬殊鲜明,无人敢当真上前以身试法……
白桑一念至此时,突然一丝嫩黄色如颗石子跌落在软轿前方数尺之地。
随即便传出一声少女惊呼:“青瓷!”
一道青色的纤细身影不顾一切冲开阿兰若堂武士,拦在了软轿之前。
两名武士喝道:“大胆!”一个使剑,一个徒手,轻易将那身影于原地擒拿住,一柄剑顶在咽喉,若非问道宗法度严明,只怕那人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那身影原来是个瘦弱女子,被利剑逼迫得仰起头来,两手捧着一抹嫩黄护在胸口,却是只不过幼年的鹦鹉,受了极大惊吓正瑟瑟发抖。
白桑只一扫那少女面容,便陡然呆立当场。
那少女赫然竟是当年刺杀沈落蕊后,叛逃无踪的绿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