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沉下脸:“胡闹。我若是不慎中毒,不过是几日不能炼香,如今存货充足,这点影响不足为虑。眼下敌我未明,你二人是重要战力,少一个都不成。”
侯赟转了转眼珠,凑近了说道:“月大哥,我有一计肯定能行……”
沈月檀听他语调放缓,格外慎重,不觉靠近了些去听,不料手中一空,佛母之匣就被他抢了过去。
沈月檀气急,喝道:“站住!”
那小猴一击得手,将那黑漆漆贝壳当个球儿在手里抛着玩杂耍,一面嬉笑着往船舱外跑:“交给我便是,月大哥何必瞻前顾后。”
沈月檀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跟在他身后出了船舱,刘昶紧跟一步在后,低声道:“公子,耽误不得了。”
他只得停了脚步,叹道:“将船降下去吧。”
那鹿舟体型庞大,四蹄中空,先前乘舟时,侯赟坐不住,早就将鹿舟逛了个遍,此刻便熟门熟路顺着一条后腿的机关构造跳到了蹄子上头,从鹿蹄分布的十余个炮口之一探出头去。
外头风声呼呼作响,正快速朝着丛林降落,侯赟抹把脸,估算着距离,用双腿勾住炮口内的横杆,整个身子探了出去,眼见着青雾近在咫尺,便打开贝壳,道力运转,灌入其中。
然而他所注入的道力却有些过多了,佛母之匣猛然被激发,竟形成一股强烈吸力,鲸吞蚕食般将鹿舟下的青雾、魔兽吸纳入匣,更顺带将一些生长年份较短的灌木、树木连根拔起,尽数鲸吞蚕食、没入到贝壳之中。
鹿蹄过处,竟似被钝刀剃过,残余树木参差不齐、惨不忍睹。
青雾更是因了吸力滚滚涌来,气势汹汹反扑,少许漏网之鱼便朝着侯赟扑头盖脸地罩来。
侯赟暗道糟了,屏息凝气,只是香药威力又不是只靠呼吸侵入,一旦触碰,便自肌肤渗透,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他索性更用力勾紧了横杆,道力消散、他只靠肉身力气,做这点事倒也不在话下。
谁料浸淫香气之中,他忍不住一连打了三五个喷嚏,这才察觉到异常。
只觉三脉七轮热意融融,生机旺盛,轮转蓬勃,竟好似服用了什么仙丹灵药一般。
侯赟便有些犯傻。
他同那红毛巨猿还真是亲戚不成?
若是如此……他娘每每语带骄傲所提及的、天人界武勇第一的神猴王,岂非……并非天人,而是个魔种?
他自幼被人嘲讽讥诮是个混血魔种,却总能反唇相讥、更是满心以自己是神猴王之子而引以为豪,一丝一毫不曾怀疑过娘亲所言。
然而眼下却——
侯赟强忍着心头不安,收光了青雾与魔兽,一路窜回了船舱,默然将贝壳还给沈月檀。
沈月檀这才松口气,仔细打量侯赟,见这小孩从头到脚毫发未损,却一脸闷闷不乐,便摸了摸他的头:“发生了何事?莫非中了灭魂香的毒?”
侯赟拼命摇头,否认得太过,倒显得欲盖弥彰,沈月檀抓住他一只手腕去探他道力,也未曾发觉异常,只得松了手,又问道:“小猴儿有心事?”
侯赟仍是连连摇头,催促道:“早些离开吧。”
此时确实另有要事,顾不上关怀少年烦恼,沈月檀便暂且放下。再望向苍茫夜空时,神色倏然转冷:“那些多半以常理推断,我等四人遭遇魔兽潮,纵使侥幸存活,也必然只顾往反方向逃生,设置埋伏截杀,也多半在逃亡路上与空中。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捣黄龙。”
刘昶问道:“落木山?”
沈月檀颔首,又笑道:“叶兄同刘二哥去落木山打探消息,必定也惊动了饲养魔兽之人。多亏沈雁州考虑周到,借了这鹿舟,要救人也罢、要捣毁魔巢也罢,可就省力多了。”
刘昶手掌放在控制台上,转动符纹设置指令,闻言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苦笑起来:“原来公子都知道了。”
沈月檀板着脸:“沈提堂兄到底羽翼未丰,若真有人献上青灯鹿舟这等宝贝,早被不知哪个长老截留私吞了,如何到得了我手里。能让你轻易带出来的,不是沈雁州还有谁?”
刘昶见他神色冷漠,却莫名一股笑意上涌,急忙收敛神色,咳嗽了两声,“公子英明。只是这鹿舟不是雁宗主……罗睺罗王借出的。”
沈月檀听出他语调中的笑意,不知为何愈发恼火,横了他一眼:“是给我的?”
刘昶只得点头:“月公子高明,算无遗策。”
沈月檀一腔愤懑突然没了踪影,只得转而道:“加快速度,趁其不备,冲到落木山后山,任他什么阵法,轰上去便是。”
旁观许久的镜莲亦开口道:“公子,请让卑职同去救人。”
沈月檀颔首道:“若得镜莲相助,此行又更多几分胜算。”
他也不再抗拒,在刘昶指点下操作鹿舟。这头青鹿在半空缓缓转变了形态,鹿角往后背靠紧,唯独两盏青灯仍悬停头颅两侧,四蹄也贴近腹下,整体犹若一尾青鱼,无声无息在夜色中飞速滑行向前。
在稍早一些时,叶凤持与刘崇隐匿身形潜入落木山。然而愈往深处,守备愈森严,岗哨密集、道力纵横,交织成水泄不通的防御阵型,光是隐形印已经不足掩护行迹。二人只得绕着外围行进。
约莫绕了百余里,夜幕之下的山谷之中,竟星星点点亮起了几点灯火。
二人仔细看去,那谷中有鳞次栉比的房屋,约莫上百幢,零零星星散布,将一幢格外巨大的三层楼阁包围其中。灯火便来自阁楼中,另外隐约有人影行走在羊肠小道,提着灯笼往中间阁楼走去。
即使相隔甚远,修罗众与凡人大众的区别仍是一目了然,见了满坑满谷巡逻的修罗众,此时突然见到一个凡人聚集的村落,更是格外诡异。
叶凤持与刘崇只需视线交汇,便明白各自心意,略略点头,一前一后穿过丛林,往那村落靠近。
村落周围守备寻常,许是因村中都是凡人,是以站岗的修士也露出轻松到漫不经心的神色,并不如何上心。是以十丈之外道力细微波动,竟被他忽略了过去。
二人顺利进入村庄,正要设法靠近那阁楼,走了片刻,右前方屋子里突然响起男子喝骂声,杯盏碎裂、家具倾倒的混乱响声、与幼年孩童的尖锐哭泣声紧接而来。
期间混杂几声沉闷钝响与妇人隐忍痛哼,分明是有人被人拳打脚踢、全无还手之力的声音。
刘崇握着剑柄的手指攥紧,按捺不住往那房屋走去,却被叶凤持抓住了手臂。
四周村人似对这些吵闹习以为常,静悄悄全无动静,偶有一两个声音劝慰,被那男子粗鲁嗓门一吼便没了下文。
刘崇紧咬后槽牙,他固然知晓如今暴露行迹等同自投罗网,然而到底忍得如在油锅中煎熬。
反倒叶凤持一如既往平静无波,拖着他手臂往前走去。
才走过那间房屋时,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衣裙破旧、灰白头发蓬乱的妇人跌跌撞撞滚了出来,后背上还印着个硕大的脚印。
那打人的男子站在门口,依旧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那妇人颤巍巍抬起头来,苍老面容鼻青脸肿、血迹斑斑。
叶凤持视线余光一扫,却停下了脚步来。
刘崇拿眼神询问,叶凤持便低声道:“我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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