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四矿代表人的祝俊杰发表完自己的演说之后,宴席的正主许绍尚未登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名黄天星劳工公会的负责人上前,与祝俊杰对垒,咄咄逼人地表达着公会对矿区裁员一事的不满。
这负责人是名中年女性,说起话来震天动地,极有一股子泼妇骂街的气势,一时竟把祝俊杰都斥责得有些发懵。
趁着全场注意力都被那公会负责人吸引的空档,卓识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席,朝着宴会厅的出口处走了过去。
许扬辉见状,忙想跟上,却被不爽许久了的洪卯给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走到宴会厅出口,卓识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还真不是他的错觉。
议长倚在走廊墙边,他穿着身与卓识相仿的黑色西装,踩在酒店那红底金边的地毯,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见卓识走了过来,威尔斯原本沉冷刻板的脸忽然龟裂了些。他努力柔了眼角,尽量温和地看着卓识。
可惜他天生一副怒容,越想表示善意,却越显得那张脸有些凶神恶煞,莫名地让卓识觉得有些滑稽。
“你怎么在这里?”卓识疑惑。
虽然借黄天星的这次事变,可以为联邦清扫一些历史残余。
但以威尔斯的议长身份,让他远程控场就已算得上是大材小用了,这会儿还到了黄天星来……
卓识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了些,难道黄天星这次的事态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个预备走私案?
见对方一脸正色,威尔斯同卓识共事了这么多年,对他知根知底,几乎一瞬间就猜到卓识想了些什么。
他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这次黄天星的案子没什么隐情,联邦科研院也分析了情况,四矿下面的新矿,应该是瑟金。”
“瑟金吗……”卓识若有所悟,这是种常用于武器与战舰制造的稀有矿,属于联邦管制矿产。
军火是违法但却暴利的东西,而且……那个叫米娜的女人背后的势力,想要拿下这条新矿,很有可能并不是只想走私盈利啊……
如果涉及到联邦安定,那作为议长的威尔斯到黄天星亲自来调查便完全说得通了。
发现卓识居然在很正经地揣度,威尔斯咧出个苦笑来。
“我不是为联邦来的,”他看着卓识,很想伸手去揉揉对方那头柔软清爽的黑发,就跟多年之前一样。只是威尔斯知道,从自己没有阻止卓识成为战争机器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丧失了和卓识温存的资格,把手垂在裤缝处握紧,威尔斯轻声道,“小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卓识抬眼。
“联邦议长不在这里,”威尔斯道,“站在这儿的,只有威尔斯。”
卓识的眼神偏了偏:“那又如何?”他纠正,“在我面前的是威尔斯·特莱西亚。”
威尔斯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特莱西亚也没有。”
“这样啊。”
卓识垮了下肩膀,把左手揣进了西裤的裤兜里。他伸出右手,撩了撩遮挡了一点眼罩的浏海。
“那我没什么可以给你报告的了,之前追踪的那艘驱逐舰以及安置下的自动机械的情报都以及以文件形式传输给了贵族院议长,而与特莱西亚商议的事情,我想参议先生才是最佳的合谋人选。至于,威尔斯……讲道理,你这是何必呢?”
威尔斯默然。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迪尤尔现在被关押在保护城监狱里,他之前就只是被人假释出狱的,驱逐舰的事情给他罪加了一等。如果他不当个污点证人,出面作证矿区的事情,很有可能会面临四十年以上的刑期。”
他看着卓识,眼神里泄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疯狂:
“但是有我在……小卓,你要是开心,我可以让他减刑到最低,你要是不爽……我会让他后悔出生……”
卓识吓了一跳,义正言辞:“滥用职权可不政治正确啊!”
威尔斯没回话,他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沉冷如坚冰,但隐约有些温度:“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卓识却反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说起来,迪尤尔是谁?”
威尔斯:“……”
“我认识他么……嗯,就算认识,现在记不清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你按联邦法处理就行,而且……”卓识话锋一转,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纯良无辜的笑容来,“你想怼人的职权,我想想看,是算在特莱西亚上面还是议长身份上面呢?”
“……”
卓识百无聊赖地偏过头。
忽然,他竟发现许扬辉这傻帽居然捎带着死死扯住他裤腿,硬生生地被他拖了一路的洪卯,非常执着地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卓识脑子一转,无视掉欲言又止的威尔斯,小跑了过去。
绕过正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的许扬辉,他一脸悲恸地把头晕目眩宛如病入膏肓的洪卯搀扶起来。一边扶,他还一边关切地问对方怎么一副孕吐的模样。
许扬辉这傻狍子还十分配合,赶忙愧疚地向洪卯道歉,说不知他有孕在身,气得洪卯想砍人的心都有了。
把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洪卯给像扛沙袋一样拦腰扛在肩上,卓识转身就准备先去酒店的阳台让洪卯醒醒神。
威尔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不像许扬辉那样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草包,卓识的这番做作行为所表达的赶客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威尔斯没敢自讨没趣地凑上去惹得卓识厌烦他,只能微微垂首,有些眷恋地望了正强行按住挣扎起来的洪卯的卓识。
垂在身侧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威尔斯忽然觉得有些倦怠和无力。
议长的身份与特莱西亚的姓氏给予了他无上的力量,可正是这些力量背后冗杂的东西让他无法去阻止当初选择成为献身者的卓识。
可失去了这份力量……
他连站在卓识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时——
威尔斯的终端响了起来,他微怔,看向自己的怀表式个人终端,发现卓识居然给他传了条信息过来。
【我说你这人就是破事儿多……哎,给我收拾烂摊子也辛苦你了。迪尤尔如果可以的话,让催眠师去试试吧,这人应该知道不少事,想跟许绍抢矿脉的势力不简单,估计是条大鱼,不用顾忌我,对我来说,那厮现在就是个路人甲。还有,别那么压迫自己,偶尔也放松放松?】
【不管我现在成了什么东西,我们俩又分别是什么身份,嗯……可能我没资格这么说?不过我觉得,我们永远是朋友。】
【就这样吧。】
“呵,朋友……”
威尔斯垂着眼,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而已。
…………
把洪卯给扛到露天阳台,随手丢在一边,卓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忽然之间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些电影,主角心事重重之时,便会在阳台仰望星空,香烟漾出烟圈,落寞而孤寂,他觉得自己也有点想学学主角的样子了,虽说他不会抽烟。
烦。
卓识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威尔斯,成为战争机器后,他丧失了情绪自主的能力,经常对人一见钟情,又或者有时候难以自已地想要杀戮什么,像个失控的机器。
而他人的情感,他也没办法分辨了。
自己以前和威尔斯是好友吧……
卓识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俩一起去偷拆家里的家务机器人玩,结果拆完之后装不回来,还是威尔斯大义凛然替他顶包承担全部责任,被姐姐一顿胖揍。见自己被吓得嚎啕大哭,还愣是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憋着眼泪安慰他。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理解不了现在的威尔斯。
又或者说……他本身就理解不了感情这么复杂的东西。
包括可笑的一见钟情。
对于卓识而言,喜欢什么,讨好什么,更像是一种出于本我的行为。
他的喜欢来的没有缘由,被爱慕者接受与否和他无关,他只是本能地去表达自己的爱。
而与之相同,他的不爱也没有因果,转身之后,再无瓜葛,对方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他复制之前的行动,对许扬辉笑了一下。趁着对方发愣花痴的空档,默默对着半死不活的洪卯在心里说了说罪过,靠着露天阳台的扶手,卓识忽然一个翻身,跃了下去。
宴会厅位于酒店二楼,他这一跳,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酒店的庭院里。
躺尸的洪卯忽然诈尸,攀着围栏哀嚎:“哎哎哎,小卓先生,你干什么啊……”
已经背对他的卓识摆了摆手:“夜空太美,我散个步!”
洪卯抬头。
保护城的防护罩遮蔽一切,天际一片黑暗,连个人工光源都没有。
洪卯:“……”
卓识这会儿离开倒不是因为文艺青年上身,突然装腔作势,而是……
他忽然收到了一条讯息。
来自——
Yog-Sotho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