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微微一愣,随后有些无奈,含笑道:“阿曦,你不必如此的。”
王曦没有说话,他匍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快二十岁的人了,仿佛一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
林澈静静看着他,垂下眼眸,将手中写的字收了起来。
“阿曦,”他慢慢道:“我该死的。”
王曦没有说话,他无法言语。
所有人都说他该死,都说他林澈该千刀万剐,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林澈可以去赎罪,去一辈子做善事也好,去囚禁也罢,他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了,他才有机会。
如果说苏城这样的人,活下去就是那会燎原的星火,林澈活下去会做什么呢?他向来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如果不是有林寻……如果不是他父亲,他又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而他作为他的好兄弟,作为与他一同长大看着他成长的兄长,他明明知道他面临什么,明明知道林寻对他的影响力,明明知道他有多么努力追逐林寻对他的期许,却在林寻一次次把他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在他为了林寻一次赞扬不眠不休奋斗的时候,都不曾出来阻止过半分。
如果这么多年,林澈没有活在林寻的阴影下,如果林澈能有自己的人生,如果林澈不是费尽心机将一切放在让父母能够多给他一丝温柔上,那么林澈这样温和的少年,也会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可是没有人给他机会,无论他多么努力想要救他,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救一个去做错事的人。
林澈静静看着王曦,许久后,他终于道:“阿曦,我不怨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不好。听闻子臣要对我处以极刑,我很是放心。这样我也就不必愧疚,来生转世……”
林澈停了停,却是没说下去。
王曦哭声慢慢小了,他心里渐渐定下来。
无论如何,他要去试一试的,如今家族不肯帮他,好友不肯帮他,陛下不肯帮他,而蔚岚……怕也是无能为力,蔚岚与苏城不过只是一场承诺,林澈却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决不能有半分闪失。
他定住心神,直起身来。
“阿澈,”他定定看着他,目光里全是郑重:“我一定会救你。”
“阿曦,”林澈注视着他,眼里全是温和:“小时候,你问我,我的心愿是什么,那时候我不太明白,如今我知道了。”
“阿曦,”他沙哑出口:“我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阿曦能实现他的心愿,便就是我的心愿。我知道你心中想成为一代名臣,为弟祝你日后,平步青云,心想事成。”
王曦没有说话,他直起身来,只留下一句“等我”,便转身离开。
王曦天牢中与林澈说话时,蔚岚则进了宫,苏白不曾想蔚岚会来,倒是有几分诧异,却还是让蔚岚进来。蔚岚进屋之后,恭敬行礼,而后便跪在大殿中间,听座上苏白道:“魏爱卿今日来宫中是为着何事?”
说完,苏白便笑了,径直道:“可是为了林澈一事?”
“微臣前来,并非为了林澈,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蔚岚跪得恭敬,这倒让苏白有些意外,好奇道:“魏爱卿是为了什么?”
“陛下应知,三殿下临死之前,最后见的一个人,便是微臣。”
苏白点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几分不舒服,蔚岚也知道此事,继续道:“三殿下叫微臣过去,问了微臣一句话,他问在下,函灵关的山高不高。臣不懂,三殿下又言,若他的人能够免于一死,这函灵关的山就不高。若他的人不能,这函灵关,就是大楚跨不过去的坎。”
“他这是什么意思?”苏白皱起眉头,接着又问:“函灵关在哪里?”
“臣当时不知,后来三殿下自杀后,臣便忘了,等近日闲暇下来,臣便去查了那函灵关,终于知道,原来这函灵关是在三殿下封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山脉极大,无人居住,若是有心在那里藏人,数万人马,绝不是问题。”
“而后臣从查封的三殿下府中搜出的内账中,发现三殿下每年有大批钱粮进账,但在府邸中却并没有这些财宝,先帝当年给三殿下特许,三殿下封地税收只需向国库上缴一层,但据臣所知,三殿下封地每年税收为六成税,每年从他封地来的税收便已是巨款,更不提点下极擅经营,钱滚钱利滚利,早已是一笔巨款。陛下觉得,这些钱去了哪里?”
苏白面色有些难看,蔚岚已经提点得很清楚了。一个封地里极其适合藏人的函灵关,大批失踪的钱财,一个完全脱离朝廷控制的封地,苏城最后那些话,就是□□裸的威胁。
“既然如此,”苏白咬牙道:“他为何还要自尽?干脆反了不是更好?!或者拿着这些军队作为要挟,他也活得下去。”
“臣不知。”蔚岚没有多说,苏白左思右想,自己揣测道:“怕他的军队不是很多,他要是反了,朕绝对不会饶过他的人。如今他若愿意将军队交出来,朕至少还能给他的人一条生路。”
说着,苏白慢慢冷下神色来:“魏丞相,他怕不仅仅是只同你说了这么一句吧。”
“自然不是,”蔚岚平淡道:“不然今日臣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三殿下死之后,就在昨日,有个人找上了我,此人乃三殿下部下,名为清书,如今就在殿外等候,请陛下宣召此人。”
“宣。”
苏白立刻出声,太监传唱,片刻后,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就走了进来,他身形修长,步履稳健,明显是习武之人,从容跪在苏白面前后,恭敬道:“见过陛下。”
蔚岚默不作声起身,跪坐在一旁,一副与皇帝同气连枝的模样。
“你是苏城的部下?他偷藏的私军归你管?”蔚岚的动作让苏白心里熨帖了一些,语气缓和不少。清书恭敬跪着,面色平淡道:“是。”
“那你还敢来朕面前找朕?”
苏白冷笑出声来,清书不卑不亢:“殿下命令在下,若情势危急,可以出现。而在下出现,便已是向陛下投诚。”
“投诚?”苏白玩弄着手里的玉石:“你怕是来交换的吧?”
“交换也好,投诚也罢,这支军队最终都会属于陛下,不是吗?”
清书面色平淡:“只要陛下愿意给三殿下的人留一条生路,我等便会效忠陛下。”
“若朕不留呢?!”
“陛下,”清书抬眼迎向苏城:“您确定要这么做?”
“陛下,”蔚岚坐在一旁,提点道:“如今您刚刚登基,周边各国虎视眈眈,望您三思。”
“朕三思?”
苏白转过头来,看着蔚岚,冷声道:“怕你们没给朕三思的选择吧?!”
“陛下,”蔚岚面色不动,一派从容道:“这三万兵马,陛下是不想要了吗?陛下不想要,桓衡一定很想。”
“蔚岚!”苏白怒吼出声来:“你这是威胁朕?”
“威胁?”蔚岚面露疑惑:“微臣只是问一问陛下而已。如今各国对大楚什么心思,会不会在大楚内乱时趁虚而入,陛下相想必是不在意的。陛下不在意他国,那微臣问一问陛下在不在意桓家,微臣有错吗?”
苏白说不出话来,他恼怒看着蔚岚,因气愤捏起了拳头。
蔚岚面色从容,小扇敲着手心,垂着眼眸,慢慢道:“陛下,这支军队自己形成已久,怕是有自己的军规军纪,归入朝中后,应如其他军队一样,由兵部统一编制管理,户部拨粮,陛下以为如何?”
“户部没这么多钱养闲人!”苏白果断开口,怒道:“朕不需要这只军队!”
“陛下不需要?”蔚岚面露诧异之色:“陛下想过,若大楚亡在陛下手中是什么结局吗?”
苏白没有说话,急促喘息着。
如今早已是撕破脸了,蔚岚也不过就是给他留点面子而已。长信侯府在盛京有一千私军,如今朝中大臣也与她的关系千丝万缕,保下三皇子党一事,相当于她和王曦两人联手对抗谢子臣,然而若真的要置她于死地,谢子臣也未必会支持苏白。
在朝堂之上,蔚岚羽翼已丰;在军队之上,北有桓衡,南有苏城这只私兵,蔚岚如今,的确也没什么怕他的。
蔚岚含笑看着苏白,温和道:“陛下,如果您想当亡国之君,您猜一猜,有多少臣子会同意呢?至少臣是不会看着陛下做此事的。若陛下执意要做,那清书愿意归顺却被陛下因私怨拒绝,而后反叛搞得国家动乱,陛下觉得,百姓和臣子是会怨恨反叛的军队,还是怨恨陛下呢?到时候陛下的名声,还保得住吗?”
“蔚!岚!”苏白咬牙出声:“你还有点作为臣子的样子吗?!”
“奉劝君主做该做之事,难道不是臣子的样子?”蔚岚抬起头来,满脸为苏白着想的模样道:“陛下,您想一想,当年舜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他的父亲娶了继母,给他生了弟弟,和他的继母一起每天想要杀他,弟弟也欺辱他,可他却不曾怨恨,凭借机智一次次虎口逃生,却一直孝顺父母,爱护弟弟,正是听闻舜如此高洁的品性,尧帝方才禅让帝位于他。陛下乃天下之主,自当有容人之量,如今陛下留三殿下的人一条生路,不但能得到一直军队,还能成为人人赞颂的君主,陛下不计前嫌的广阔胸襟,必将载入青史,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那若他们之后要苏城报仇,又反了怎么办?!”
苏白克制住自己想要当场斩杀蔚岚的冲动。
什么尧舜,什么胸襟,他又不是圣人,难道还不能有些脾气?可蔚岚着实太过聪明,专门挑了谢子臣不在的时间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路给他带着高帽子,他根本就下不来台。
听苏白的话,蔚岚便知道此事是要妥了,她笑着道:“三殿下也只是希望他们活下来而已,我们可以将他们分开送到龟兹小国去,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那苏城这些军队归顺了朝廷,怎么养?难道还要我户部出钱吗?!”
如今国库空虚,苏白天天为了银子为难,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要养,还都是苏城的人,说是要归顺朝廷,可他心里却清楚,这些军队大概也真的是朝廷的,不是他苏白的。
他说这话来,不过就是想为难蔚岚,由蔚岚提出解散军队。结果蔚岚却是笑了笑道:“说起此事来,臣正要向陛下提议,桓衡如今势大,朝廷太过依赖他,不是件好事,不如我们在重新建一直南府军,让桓衡割让出一块地来,等此军势大后,用以牵制桓衡,陛下觉得如何?”
“军队可以建,但你要拿这支?”苏白皱起眉头,他要觉得桓衡的实力,需要平衡一下。蔚岚点头道:“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三殿下的封地与青州接壤,刚好也是战线,我们让桓衡撤一批人下来,让这支军队到前线去,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不说话。
到前线去,必然是要有损伤的,蔚岚如此做,只要不增兵马,那就相当于是一点一点消耗掉这支军队。苏白思索着,慢慢道:“到前线去,那自然是可以,可是前线去后,这支军队可还要增兵?”
“战场自有消亡,不允许增兵,陛下是让他们送死吗?”
蔚岚面上带了冷意:“若陛下是打算送这支军队去送死,陛下以为他们会肯吗?”
若真的如此说,那肯定是不肯的。诚然如蔚岚所言,如今的局势,他并不想逼着这支军队反,就算真的反了,也不该是他让她们反的。想了想,苏白换了个话题道:“养这三万军本来也不容易,若还要增兵,朝廷给还要增加军饷……”
“那这笔钱,”蔚岚淡然开口:“就由长信侯府支出吧。”
苏白微微一愣,随后便看见蔚岚扬起笑容,温和道:“这支军队,由我长信侯府养三年,这三年由我全权负责,三年后交还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没有说话,蔚岚养三年,然后兵权交回来……
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对抗桓衡,可这个人,却是蔚岚?
他左右思索着,蔚岚继续道:“还是说,陛下打算自己拿着这只军,自己养?若陛下如此想,我也是没意见的。”
他养不起。
蔚岚太清楚户部的情况了。如今国库里的银子,根本不足以再去支撑这么一支军队。不变法,国库早晚撑不下去。
蔚岚静静等着苏白的回话,旁边侍从给她填得茶有些凉了,她端起来,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她入宫不久后,谢子臣便听闻了此事,想了想,便同旁人道:“去天牢。”
他与王曦擦肩而过,王曦从天牢往谢家赶得时候,谢子臣正往天牢去。等王曦到了谢府门前,谢子臣家仆说他出去了,王曦却死活不肯相信。
“你家大人不想见我,我知道,但劳烦你同你家大人说清楚,若不见到他,我今日绝不会回去!”
“王公子,”仆人有些着急道:“我家大人的确出去了。”
“那他去了哪里?”王曦板着脸道:“他去哪里,我去找他。”
“这哪里是我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这话让王曦越发肯定了谢子臣就是躲着他的意思,他恼怒出声道:“好,好,你家大人连一个面都不见我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他谢子臣是有多大的架子!”
仆人愣了愣,话音未落,便见王曦突然退了几步,一撩衣摆,正正跪在谢府门前,而后朗声道:“琅琊王氏阿曦,求见尚书令谢大人,还望谢大人开门一见!”
王曦是什么身份的人?
是含着金钥匙,在皇帝面前都不一定下跪的贵公子。如今跪在了谢子臣的家门口,仆人急得连忙去找了管家,着急道:“陈管家,咱们家大人到底在哪儿啊?”
“大人出门,从来不是我们能知道的。”陈管家也是颇为着急:“去长信侯府找他家世子问问吧,或许会知道。”
王曦在谢家门口跪着时,谢子臣到了天牢。
林澈坐在牢房前,静静发着呆,谢子臣让人奉了酒来,坐到林澈对面。
他盘腿坐下,亲自给林澈倒了酒。
“蔚岚去宫里了,”他淡淡开口,将酒杯放在林澈面前:“王曦也在四处奔走救你。”
林澈皱起眉头,谢子臣抬起眼来,一片淡漠:“我不是很懂,为什么直到如今,他们也要这么拼命护着你。一个背叛了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拼命?”
“那你呢?”林澈端起酒杯,漠然道:“你为什么又一定要杀了我?”好吧
“你不该死吗?”
谢子臣平淡道:“林澈,我给你你该死的理由。其一,如今新朝初立,政局不稳,本来也需要强权碾压、律法规范,否则便会有人见圣上宽厚跃跃欲试。今日王曦可以凭借着关系放了你,明日就有他人要凭借着关系放了其他人。如此一来,朝廷就乱了。而且,你不仅是谋逆之人,更是背主之人,你若不死,难免会助长宵小之心,埋下无穷祸端。”
“其二,你林家盘根错节,你为人心高气傲,贬你为庶民或者流放,我都不放心,怕你东山再起。”
上辈子林澈背叛了太子,这辈子他谢子臣做了这么多努力,阻止林家小姐嫁给苏城,却还是没有阻止林澈背主的行径。上辈子,林澈后曾是叱咤朝廷的权臣,对于林澈的能力,谢子臣没有任何怀疑。
林澈笑而不语,抿了一口酒:“其三呢?”
“其三,林澈,我曾经将你,嵇韶,王曦,阮康成,蔚岚等人,都当成是朋友。你背叛了我们,将嵇韶一手推入死境,他们大度,可我不大度。”
“我不原谅你,林澈,”谢子臣抬着头看他:“我,阮康成,嵇韶的朋友,嵇韶的学子,都不会原谅你。他如此高洁之人死了,如你这样的龌龊小人却坦荡荡活着,林澈,《广陵》一曲今已失传,你可觉得愧疚?”
林澈没说话,他捏着酒杯,面色惨白。
“林澈,蔚岚和王曦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或许他们会和陛下达成什么协议,或许会给陛下什么东西。你的命绝不可能是平白活下来,都是他人做了莫大的牺牲,可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吗?”
“从此以后,陛下会猜忌王曦,他要护着你,你永远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的污点,日后无论怎样,争执之事,人家都会问一句——王大人,你当年是如何包庇林澈的,你忘了吗?”
“别说了……”林澈沙哑出声。
谢子臣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站起身来。
“对我好的,我不会忘。当年与阿岚北归,阿韶曾抚琴一曲。”谢子臣俯视着捏着酒杯,面色惨白的林澈。随后慢慢道:“而背叛我的,我也不原谅。”
说完,谢子臣便转过身去,便就是这是,侍从急急忙忙从外面赶来,着急道:“大人,我听见路上人说,王家王七跪在咱们门口不肯走了!您要不要回去看一下,他这样做,是将您放在火架上烤啊!您让王家要怎么想您。”
听到这话,谢子臣面色不改,转头瞟了林澈一眼,嘲讽道:“你的好兄弟!”
说完,他吩咐人将酒杯所有东西全部收走后,便大步走出天牢。
“这里有份名单,”谢子臣将名单交给身后的谢铜,淡道:“今夜处理了,做干净点。”
说着,谢子臣突然听到一声呼唤:“四哥哥!”
谢子臣停住脚步,拿人死死握住他的衣角,眼中全是眼泪,谢子臣低头俯视着面前的妇人,面色平淡。
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成为贵妃,这一世,她失去了牵制谢子臣的作用后,苏城对她并不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如妇人一般带了憔悴和苍老。
她死死抓住他,仿佛他是唯一的稻草,哭着道:“四哥哥,我错了,求你就救救我吧四哥哥。我给您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看着王婉晴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已经离他这么遥远了,上辈子仿佛是一个梦一样,走到这里,一切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怨恨她,可此时此刻,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竟然觉得,并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是一个无关路人,要注视许久才能想起来,原理这个人,自己也守护过很多年。
“放开。”他淡然开口:“你不会死的。”
“四哥哥?”
王婉晴有些茫然,谢子臣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种家眷没有必要他也不会故意去判处重刑。蔚岚既然进了宫,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救人,苏城让蔚岚救自己的手下,那肯定也会让蔚岚救自己的家人。
不过,王婉晴是他的家人吗?
谢子臣皱了皱眉,一时有些不确定,从王婉晴手里拉过衣摆,便提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谢子臣便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谢铜给谢子臣撑了伞,谢子臣看着漂泊大雨,问谢铜道:“王曦还跪着?”
“奴才不知道,”谢铜送谢子臣上了马车,恭敬道:“奴才也是听人说的。”
谢子臣点点头,马车往着谢府而去。
到了谢府,远远就看见了王曦的身影,这么大的雨,他还跪在那里,整个人跪得笔直,仿佛是带着某种执拗。
谢子臣下了马车,亲自撑着雨伞,来到王曦面前。
王曦感觉头上被人遮挡,他抬起头来,看见谢子臣,有些艰难道:“原来你真的出去了啊。”
“起来吧。”
“跪了这么久,不在乎多这么一会儿了。”王曦有些虚弱,面色苍白。他不比谢子臣蔚岚这些习武的人,他也就是些三脚猫功夫,这几日不眠不休奔走,如今又被大雨这么一冲,早就把病气冲了出来。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走,他必须得等待谢子臣开门。如今等来了,他心里一片平静,艰难朝着谢子臣叩首,沙哑道:“子臣,这次是我求你,你要什么都可以,放过林澈吧。”
“为什么?”谢子臣有些不解:“王曦,他是亲手杀了镇国公,一手利用你陛下的人,他如此利用背叛你,你为何还要救他?”
王曦笑了笑:“子臣,他背叛了你们是所有人,可他没有背叛我……如果不是他让着我,你以为,我跑的出镇国公府吗?”
“你太小看他了……他这么敏锐的人,我怀疑他的第一时间就该察觉到了,可他什么都没做,配合着我,让我跑了出去。好,哪怕这些都是我太聪明演技太好没被他识破,可是后来我从后山一路跑出盛京,路上都没有一个追兵,这不是他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我是从狗洞爬出去的,那个狗洞我小时候带着他常常从那里爬出去,溜出去玩耍,路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后来镇国公府的人告诉我,他让人去追我,去故意指错了方向。”
“而镇国公府的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劫持林澈,依靠着林澈和苏城的人周旋,能不杀的人,无辜的人,他都尽量保住了。”
“你们都说嵇韶是他害死的,可是害死嵇韶,他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嵇韶明明可以不死的,嵇韶是死在自己心中的气节上,你们把这笔账都算在林澈身上,不过只是因为林澈曾经是兄弟而已。”
王曦闭上眼睛,有些痛苦:“他不是个坏人,子臣。他也没想着真的要搞乱这个天下。他从来都是一个善良得连受伤的小兔子都要救的人。走到今天,他父亲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而我也需要承担责任。他一直渴望他父亲认可他,为此产生了偏执,为此不惜背叛了众人。如今他悔过了,难道就不能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吗?”
王曦跪在地上,开始拼命叩首:“谢子臣我求求你,放过他吧,陛下已经答应放过他了,只要你允许,他就可以得救了。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他只有活着才能赎罪啊!”
谢子臣没说话,他弯下腰,扶着王曦,不让他继续动作。
就在此时,蔚岚的马车从远处踏着风雨回来。蔚岚远远见到王曦和谢子臣,不由得有些疑惑。等看清王曦跪在地上,她心中大惊,连忙来到两人身前,从马车下来,一把扶起王曦道:“阿曦你这是做什么!”
“阿岚你别管我,”王曦一把推开蔚岚,蔚岚一时不防,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谢子臣一把扶住蔚岚,怒道:“你做什么你!”
“子臣,饶了阿澈吧……”
“阿曦莫慌,”蔚岚站稳,立刻扶住他道:“我将圣旨请下来了!”
“圣旨?”王曦有些呆愣抬头,谢子臣立刻变了脸色,蔚岚点头道:“陛下已下令赦免苏城一案中所有人,阿曦,回去吧!”
“那就好……”王曦愣愣出声,蔚岚扶着他站起来,王曦跪得久了,一时晕眩,竟直接往蔚岚怀里就倒了过去,整个人搭在蔚岚身上,晕死过去。
谢子臣面色一变,立刻把王曦往自己这边一拉,同谢铜道:“谢铜!”
谢铜懂事上来,将王曦的手扛在自己肩上,却是同蔚岚道:“相爷放心,奴才会将王尚书安置好的。”
“他如今病着,就先不移动,让大夫过来看看吧。”
蔚岚皱了皱眉,有些担忧。谢子臣拉过她的手,把她往谢府扯进去:“不是什么伤口法,他移动一下没事的。就送回王家吧,放在我们这里,不好照料。”
蔚岚想了想,觉得谢子臣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嘱咐谢铜道:“路上小心些,别颠簸到他。”
“您放心,”谢铜笑了笑:“不会有事的。”
目送着谢铜扶着王曦上了马车,蔚岚这才放心,谢子臣从仆人手里拿过伞,撑在两人中间,面色平淡道:“进屋一叙吧。”
谢子臣的府邸就在长信侯府边上,这时候的方便就体现出来了,蔚岚想了想,的确是有许多事要同他说的,便也不推辞,同他一起进了屋。
雨水大了些,落在两人肩上,谢子臣不动声色将手搭在蔚岚肩头,将伞偏了过去,温和道:“进来些,伞小。”
蔚岚笑了笑,抬手将伞握到手里,撑着伞道:“我来吧。”
谢子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着手,他袖袍宽大,身个儿也比蔚岚大上许多,这么抬手替她遮着风雨,仿佛是将她整个人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般。蔚岚将雨伞往他那头偏了偏,他察觉道,就整个人往蔚岚这边更挤了些。两个人这么挤在伞下,后面的仆人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这里还有一把伞……”
谢子臣:“……”
谁让你说话了?!
谢子臣脸色不大好,抱着蔚岚一言不发,蔚岚不免笑了,挑了挑眉道:“谢大人,不去接伞?”
“就一小节路,”谢子臣闷闷道:“很快就到了。”
“伞小,”蔚岚调笑出声:“谢大人不嫌挤吗?”
“不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总算是到了屋里,谢子臣进来的时候袖子湿了一大片,蔚岚也沾了些雨水,谢子臣立刻道:“去给魏丞相准备衣服和姜汤。”
蔚岚倒是从容入屋,坐在了桌前,提了小桌上的沸水,开始泡茶。
仆人们很快送了两套衣服来,一般都是谢子臣去蔚岚那里,所以并没有准备蔚岚的衣服,便送了谢子臣的衣服进来,谢子臣将衣服交给蔚岚,忙道:“快去换了,别染了风寒。”
“好。”蔚岚抿了口茶,笑着起身,刚走进屏风,就听见屏风外的谢子臣道:“别束胸啊。”
蔚岚:“……”
他对这个事情到底是有多介意?
不过蔚岚自己也很介意。她将束胸扔在了一边,而后走了出来。
谢子臣的衣服有些宽大,套在她身上,便称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细动人,黑色的袍子配着如玉色般白皙剔透的皮肤,雨水从她发间滚落下来,一路经过她带着波光水色的眼,樱色柔软的唇,纤长的脖颈,然后滑落到那让人口干舌燥的地方去。
谢子臣目光一路随着那水珠下去,整个人都晃了神,直到听见蔚岚一声:“子臣还不换衣服吗?”
他终于回过神来,颇有些狼狈起身,赶忙换了衣服出来。
等换好衣服出来后,蔚岚已经坐在桌前从容饮茶了。她散了玉冠,头发散在两边,雨水冲刷了她平日刻意画得英气的眉毛,露出她原本秀丽姣好的模样。穿着他黑衣的女子安静跪坐在那里,美如画卷。
谢子臣止步于那里,居然有那么几分不敢再往前了。蔚岚端着茶回头,有些疑惑道:“子臣?”
谢子臣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蔚岚身边去,跪坐下来,直接一把将这个人抱了过来。
“子臣?”蔚岚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阿岚,”谢子臣闷闷开口:“你要是能一直就这么在我身边多好。”
“你不问我是怎么请旨陛下的?”
“不想问。”谢子臣将头埋在她颈窝里,热气喷在蔚岚身上,蔚岚被谢子臣的模样不由得惹笑了,整个人心肠都柔软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我答应陛下,将苏城的军队放在前线供养三年,三年后归还给陛下。”
“哦。”谢子臣这么抱着她,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个人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于是只是道:“你这么好心?”
“三年后,该有太子了吧……”
蔚岚慢慢开口,眯了眯眼道:“先稳住他再说。”
“好吧,”谢子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蹭了蹭蔚岚,感觉整个人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一时之间什么事都想依着她。换个皇帝,对于如今的世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种高危职业,坐上去就要有随时掉脑袋的觉悟。蔚岚想换,他也觉得没什么好诧异的,辅佐一个幼帝登基,自然是比一个成年皇帝好上太多。若不是当初没得选择,太子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些事都很远,谢子臣觉得,目前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说,于是他依靠在蔚岚身上,懒洋洋道:“你做了这么让我生气的事情,我也礼尚往来做了一件。”
“嗯?什么?”蔚岚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我去找林澈说了说话,我觉得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自裁吧……”
“什么?!”蔚岚猛地起身,谢子臣被力冲得摔在一边。
蔚岚一时有些尴尬,连忙道:“子臣你没事吧?”
谢子臣:“……”
好丢脸。
抱媳妇被一下挣开还摔倒了怎么办?
媳妇武力值太高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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