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叔!”
风天卜极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平静,他稳住身体,起步走向琅天。
他轻轻地扶起琅天,眼神徒然泪目,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紧紧地看着琅天。
“天卜,我恐怕命不久矣……”琅天睁开颤颤的眼睛,语气有些有气无力。
“天叔,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天卜,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咳咳……”
“天叔,你说,我都答应你。”风天卜手臂猝然一紧。
“天卜,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玉儿,她还小,许多事还不懂得。”琅天努力将右手抬起,抓住风天卜的手臂,“代我告诉玉儿,原谅父亲的不辞而别,未来的路父亲不能再陪伴她,愿她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天叔……”风天卜泪潸而下。
“咳咳……还有,告诉酋长……忘了,大人不让我叫他酋长……你要告诉大人,琅天没有保护好族人,愧对族人。”
琅天恍惚闭了眼,他似有些叹笑。
“我真是老了,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不属于我们的了,他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
“天叔!天叔!”风天卜紧紧握住琅天,那一刻琅天的手已然落下,他沧桑的眼再也睁不开了。
风天卜的眼中充满绝望,看着倒在他怀里的琅天,他的内心已不是悲痛,而是无力,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
他将琅天用双手扶在他的胸前,慢慢起身,随后稳稳地迈出步子,踏在满是废墟的土地上,弥漫的尘雾叨扰着他的衣发,寒风不时侵打着他的身体。他眼神冷淡,对这外来的一切熟视无睹,任凭风霜骨雪。
雪雾渐显迷离,恍惚间,风天卜的身影有些黯淡,他的身体隐约见倒。
这时,一双手扶住了他,在风天卜迷散的眼神中,他隐隐看见那是一个黑衣的身影,旁边似乎还扶着一名穿红色衣服的人,等他想去看清的时候,却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那黑色的身影带着空灵的声音,一点一点消散在白雾中。
……
昆仑山深处的阁楼顶端。
灰衣老者泛着深穆的眼神望着面前那一道道石碑,碑上的一条条纹理如同一条条生命线般蛰伏,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看着那一道道火烛一道一道地灭去,老者的眼中尽是灰暗,他的眼皮重重地浮动着。
“真是天命使然……”
老者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苍然的手,他无时不像这样看着那一道道石碑,何时不甘地愤然,可这一切都晚了,他的族人,连琅天……他内心再怎么波澜不惊,也无法接受这种命运的驱使。
“噗……”
殷红的雪从老者口中吐出,他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
“姜族长,看着族人一个一个地死去,感到很无力吧。”
一道从身后传出的幽声让老者蓦然一惊,他猛然回头,眸光凝重地盯着黑暗处。
“别这么紧张,本将军只是找姜族长喝一杯茶。”
黑暗处的人影隐隐坐在木椅上,手里轻抿着茶,一副神态自然的样子。
老者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起身,向暗处走去,终坐在人影旁。
“没想到司马将军大驾光临昆仑山,寒舍实在是简陋,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老者的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倒是旁边的人影摇了下茶杯,轻轻笑道:“姜族长客气,本将军不请自来,才当望姜族长不吝慷慨。”
“好一个不吝慷慨,司马将军真是送老夫一份大礼。”老者拿起桌上的茶杯,紧紧握住。
“哪里,若不是这样,怎么会见到姜族长。”
“嘭”的一声,老者手中的茶杯砰然破碎,老者目露寒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身穿军黄色的正服的中年男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要看姜族长能为整个昆仑山做什么了?”中年男子摇了摇茶杯,轻轻一抿。
“你到底想做什么?”老者重握着手,不顾身体的痛伤,强行运转周身道气。
“姜族长还是不要强攻而行,这样对自己,还有……昆仑城都不好。”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说道。
老者渐渐松开握着的手,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冷冷的说道:“你何必如此,昆仑城几万人刹那间变成生灵涂炭,你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天谴?这个词对于我们这种人,早已忘却了。”
“你……你来昆仑山,究竟想干什么?”老者闭了闭眼。
“这个,姜族长一定知道。”中年男子幽幽地说道,一只手将茶杯对着老者,“本将想看一看……上古图碑。”
老者的双眼猛然睁开,伸出的手重重按在桌上,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冷然说道:“你竟然察到上古图碑……”
“怪不得……真没想到,你司马南云为了上古图碑费了这么大的心力,竟为此不惜白白葬送昆仑几万无辜之人的性命。哈哈哈……”老者不由得冷瑟发笑。
“姜族长,本将还是劝你不要拿整个昆仑山开玩笑啊。”中年男子依然慢悠悠地说道。
老者浮闭上双眼,久久不语,终睁开后对着男子说道:“既然如此……”
他悄然起身,来到一处道碑前,不知作何手印,一道虚光而起,他的身影也渐渐消逝。
中年男子嘴角上扬,随之起身踏入,也遁入虚光之中。
白光茫茫,有海水微漾,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座高大的雪峰,这处山正是盲海山。
老者和中年男子路过八百里路灵柩,海雾散薄,两人临至山海之境,在他们的面前,是残碎的巨石,但更映在眼前的是那座似是石碑的巨山。
中年男子惊叹地看着面前的巨山,面容不由得喜笑:“果然是图碑!”他纵身一跳,踏过一处石座,来至临近巨山的悬岭,仰首抬眸深深望向高处的浮云。
“看来你没少翻阅古籍。”在后的老者淡淡地说道,但他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洛空明那样熟知一切。
“哈哈哈……上古的秘密,想必一切都会在这里解答了。”中年男子一阵狂笑,看着若隐若现的高山之影,难掩心中的激动。
山身浮散渐显,灰暗的图案显现在两人面前,只见浮云中一个个巨大的雕像刻在巨山上,那是一颗颗暗石雕刻的头像和一道道巨人的周身,在山高之处缭绕的云雾隐隐沉浮。
“上古图案果然是上古众神之像,从低到高,雕刻着每一位神的位面。”中年男子的双手紧紧握住,脚底隐隐有风在动。
“快,开启浮阵。”中年朝老者喊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罢手吧,一切到此为止,神,不是你可以亵渎的。”
但见老者摇了摇头,周身有一股清流之气旋转开来,朝着周围蔓绕。
“你想做什么?”中年显露惊恐,他深深感觉到这道气流的危险,“难道你想不顾昆仑山的生死了吗?”
“昆仑山早已不在了,正如几千年那样,一切都是注定的。”老者摇了摇头,平淡地说道:“但,这片最后的土壤,吾族的圣土,老夫是不会让你得逞,即使用吾族之命,也在所不惜。”
不等中年说话,老者双手合印,顿时整座盲海山发生剧烈的震动,高穹的浮云徒然促成漩涡,惹得天地巨变,八宇之内的昆仑山猛然颤动,群峰纵列倒塌,整片山域隐隐有些沉坠。
中年感受到由地而生的震裂,双眼紧紧望着老者:“你做了什么?”
老者并未回答他,整个身体泛出明亮的光,突然那光由一点迅速扩散,天穹一道雷音响起,不待滞留轰然劈下,盲海山之境瞬间雷鸣响彻,震得昆仑山域猛然下坠,北冥之海剧烈地翻滚着,向昆仑沿岸冲击。
盲海山被一片烟熏的雷雾弥漫,隐隐有雷光闪现,老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砰然跪倒在地,他的面容尽是冷汗,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迷雾,明显心有余悸。
“真是让你老失望了……”
一道冷笑赫然响起,由迷雾中传到老者耳中,深深颤栗着他的脑海。
“你……噗……”老者终忍不住吐血。
中年男子慢慢从迷雾中走去,只见他全身衣服破烂不堪,但他的皮肤上竟有层层钢铁在紧紧地沾黏。
“这就是后文明的机械?!”老者目光有些滞留,“你竟将自己改造了!”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古圣的世界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永远是这个世界绝对的法则,谁都不会放弃实力。”中年啧啧而叹,“再看看你,祸乱相依,鬓发尽白,已是暮色之年,却仍是一事无成。”
“咳咳咳……”老者的双目难尽沧桑,胸口忍不住嗡痛。
“啧啧……真是可悲可叹……可笑啊!哈哈哈……”中年男子对着老者一阵狂笑。
“你真的以为机械道便可以拯救你的平庸么?脱掉钢铁,你就是一个废人!”老者抬起头,眸目中没有寒冷,而是无尽的可悲。
中年瞬身来到老者面前,猛的将他架起,眼露寒光:“你,你们只不过是远古遗留下来的残次品,看看你们,这样的你们竟是如此弱小,连在我的手上都没有一点反抗之力,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呵,你的信仰?你的神吗?哈哈哈……你的信仰与神在哪里呢?”
老者泛着冷淡的目光深深地看向中年,语气尽显沧桑:“谁来允许?谁来承受?谁来背负?”
“吾族在这昆仑山被囚禁千年,受尽诅咒之苦,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孰对孰错,吾族定不会屈服这命运!”
“哈哈哈……”中年一脸嘲笑。
“……噗噗……”老者胸口发出阵痛,口中不由得吐血。
“姜族长,你老就此安息吧……”中年目光一寒,伸出右手,顿时有股击波从手中充斥而出。
可他的手还未接近老者,一股无形的冲力打在他的周身,这让他猝不及防,整个身体翻滚至后方老远。
早已难以支撑的老者顿时失去支柱,身体摇摇欲倒,一道身影悄然落下,伸手去扶住了他。
老者静静倒在那人的怀中,双鬓微动,目光有些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人,似在自嘲地说道:“没想到,最后一面见到的是你……”
那人眼神平淡,面色看不出是悲是哀,他没有言语,只静静地听着老者。
“吾终究无法预料命运的使途,之前吾测到吾族终会有场大劫,但祸福相依,吾族也得预言至临,所得的劫自然不过,可吾终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你解困了吾族之诅咒,是解,命运使轮毁灭了吾族,是结……咳咳……你是解亦是结。天道轮回,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吾竟现在才真正知晓……”
那人眼皮有些浮动,略做扶手,语气平淡却显得空灵:“你又何必如此?”
“……凡有古来去往者,皆是生死两茫茫……吾已终究被命运淘汰,亦不想再被他掌握。”老者的眼神有些迷离,似在沉叹。
“公子可否答应吾一件事。”
“你说……”
“吾族已受尽千年之苦,日夜颠倒,如今终脱困于这天诅,吾希望公子可以带着玉儿离开昆仑山,吾不求玉儿能传承吾族之脉,但是玉儿能平静地过完这一生。玉儿天性善良,不懂人间险恶,还希望公子多多照付……”
“……”
老者的双手悄然落下,再也无声,他的双眼慢慢闭上,再也听不见那人的回音。
扶着老者渐渐冷却的身体,浮沉的薄雾笼笼裹散,老者的身体随着风慢慢尘化,如同点点星辰飘散在空中。
“你是谁?”后方的中年男子早已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盯着那人。
那人没有转身,但空气中有股莫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那刻天似乎更加寒冷了。
“看来你是不想回答本将了,真是有趣。你是他的什么人?看着他尸骨无存,你一定很伤心吧……哈哈哈,放心,本将会让你去陪他的……”
“你真是狂妄。”
那人慢慢转身,顿时空气中发出阵阵寒音,恍惚天地在变幻。
“你……”中年正说出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动不了了,他极力想做出什么动作,但身体却不受他控制。
“你得会这片生命做出应有的代价。”空灵般的声音在雪雾中回荡。
“你!你做了什么?!”中年发出阵阵咆哮。
“就用你的血,来祭奠这逝去的亡灵……”那人轻轻抬起右手,只见天地中有股涌动的火在这片山境翻腾。
那火如同巨龙一般在山境中缠绕,度极速地旋转,围着中年发出红色巨焰。
中年面露恐惧,他深深感到死亡的气息,这简直不是人力可为。
“不可能,在昆仑山怎么会?有……法!”中年之所以难以置信,那是因为在昆仑山中是不可能运起法力的,任何踏入昆仑山的人,自身的法力都会被莫名的力量所禁锢,只能使用道气,而中年是靠着自己身上的钢铁才得以超出自身的极限,可眼前的一幕却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不……”
那火龙将中年缠绕成一团,如同汪洋漩涡一般席卷,瞬间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还有些许惨叫声,终化为灰烬,一切虚无不再。
白雾中的人影轻放下手,淡淡地看着这座山境,空气中似乎有他喃喃的自语。
“昆仑山暂且消逝了……”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这个虚空中已然不见他的人影。
在他离开不久,昆仑山境发生了巨变,整片大地快速坠落,逐渐沉没在北冥海之中,冰凉的海浪顷刻掀起巨浪,震荡着大地。那一刻,昆仑山将不复存在。
隐隐之中,那快要淹没在深海中的昆仑,在那碧绿的瑶池流川的西山有股不知的幽深,像一种远古的呼唤,又像是在咆哮,有些不甘……
在北冥海一处临近昆仑山的小岛,一个戴着花脸面具的男子看着渐渐坠入海中的昆仑山,眼中充满红光。
“哦?真是难以想象,昆仑山竟沉入大海之中。”花面男轻手点了点太阳穴,“真是有意思。”
“看来司马南云也至此葬身大海中,真是个废物!”
花面男眼中有寒光涌现,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轻轻一笑:“应执法,看到了么,整个昆仑山都没有了。”
被唤作应执法的人猛的抽搐,他的身上伤痕累重,早已面目全非,他的眼中血气满现,甚为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花面男。
“别这么着急,看到自己的族人就这样葬身大海,谁都会这么激动的,我马上会让你去见你的族人。”花面男面露微笑。
但那人看到男子露出微笑,顿时惊恐,眼中隐隐有血流出。
“对了,这个面具,物归原主。”花面男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戴在那人的脸上。
那一刻,那人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他的眼瞳惊大,男子满头红发尽显,更为震惊的是男子的容颜甚为妖异,带着一股邪气。
“应执法,代号蛹,再见了。”
男子将那人从岛上推下,诡异的笑着。
那人的身体重重地落入大海之中,眼里尽是绝望。他正是昆仑山执法者的首领应昆山,在那晚的地塔中的面具男子还是他,但那晚以后就已不再是他。
红发的妖异男子深深地望向昆仑坠入的方向,满是冷笑:“诅咒之地,真是晦气……该回去了,不然又有人发怒了。”
随后他的身影便在小岛上消失不见,只留下阵阵风啸。
……
北冥海在昆仑沉没后,海水渐显平静,东流的碧水悠悠地微荡。
在缓缓的水流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仰目看去,它宛如一个巨舟,慢慢地游荡在海水中。黑影上有一个人静静地单坐着,抬眸望着远方。
“北冥长者,这次有劳了。”
那人不知在向谁说话,久久之后,他身下那巨大的黑影动了动,海水渐拨起水浪,一双巨膀展现眼前,那如同鱼的翅羽在轻轻拨动着海水。
黑影将双羽放在水中后,摆动着游尾快速在海中前行。
那人自然知道黑影是在回答他,也不再说什么,回首看了看身后。
在他的身后静躺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棕色长衣的男子,正是风天卜,另一个是穿着红色长衣的女子,正是琅玉儿,此刻他们两人都沉睡在梦中,并不知晓昆仑山发生的一切。
“有些麻烦……”
那静坐着身穿黑色长衣的人自然是洛空明,他看着躺着的两人,有些无奈。
“也罢,既然答应了老者,那也就多些麻烦吧。”他叹了一声,想起了灰衣老者临终时的嘱托。原来刚才出现在盲海山的人,便是洛空明。
洛空明看了看琅玉儿,回过头望向远方,有些喃喃:“洛空明……就当还你一个名字吧。”
深海上的夜已渐深,天边渐起余晖,坐在巨大黑影之上,微微浮动的海风有些冷瑟,洛空明泛着淡淡的眼眸,绝伦的面容透露着一股深沉,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只是在微冥的风声中恍惚听见一点空鸣,他的双眼蓦然睁开。
“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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