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1 / 1)

最新网址:www.botaodz.com李久路去和江曼请假,江曼本来不准,周克在一旁当说客,客观开导一通她才放行。

临走前她给久路限定时间,最晚十点必须回来。

驰见在院子里等半天,晚间气温降至最低,寒风刺骨,他这身装扮好看却冻人,不由盘紧手臂,缩成一个大虾米。

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落到脸上,一触即化。原来天上飘起小雪。

李久路终于从台阶上走下来,江曼跟在身后:“你们不准乱走,看完病人马上回来。”

驰见保证:“放心,江主任。”

两人快走出大门江曼才回去,久路回头瞥了眼,暗暗松口气。

“你妈平时都管这么严?”

她点点头,早就习以为常。

驰见将衣服拉链拉到顶,看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哼哼两声。

李久路:“你想说什么?”

“你家的教育方式,是个物极必反的好案例。”

久路没听明白,等着他解释。

“现实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是因为你妈管太严,你才逃课、不学习、撒谎、刺青、喝酒、偷着谈恋爱。”驰见离近一些,肩膀擦着她肩膀:“……还偷偷和人接了吻。”

久路脚步倏地停住,驰见冲出几步,回过头,对上一双含羞带怒的眼。

她唇抿成线,脸颊粉红,不知冻的还是被气的。

“你怎么停了……”

久路转身往回走。

“哎,哎,上哪儿去……”驰见两步追过去挡她前面,声音低软:“说翻脸就翻脸呢。”

“没有啊。”久路说:“天太冷了,要不你自己去吧。”

她说着要往右边走,驰见跨一步给拦住,久路又转左,他欺身向前,拿手臂挡了她一下。

两人身体顶着劲儿碰撞几次,驰见歪头含笑,像逗小猫儿玩似的,手臂始终松松控制着她,嘴角那一抹弧度将气氛搞得暧昧不明。

久路停下,昂着头气咻咻看他,鼻间雾气变浓,胸口轻轻起伏着。

他们还站在老宅围墙外,头顶路灯发出陈旧的暖光,映衬着飘摇的白雪,落在她黑发上。

驰见手掌搭着她肩膀,忽然间,两人都不说话。

雪花顽皮,在天空中打着旋儿,轻飘飘停在久路鼻尖上,眨眼的功夫,就融化成一颗晶莹小水珠。

忽然间,没了炮竹声,雪夜很静,两人呼吸都显得小心谨慎,害怕用大了力,彼此的气息就会纠缠到一起。

驰见喉结翻滚,透过白雾,低垂的眉眼从她睫毛落到她唇上,他突然想起那个莽撞而仓促的吻,可无论怎样回味,都记不起当时的感觉和味道。

驰见深深吸气,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最后目光转向她鼻尖闪烁那点水光,抬起手来,轻轻给抹去。

他将这种旖旎气氛打破:“真生气了?”

她提着的一口气偷偷吐出来。

“没有。”

李久路其实真没有。最近这段日子,她行为反常,但她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这是恃宠而骄,那时她还不懂得运用男人赋予女人的这项权利。

驰见害怕是他操之过急了,后退着看她:“这么小气?”

久路说:“没你大度。”

驰见看了她几秒,忽地一笑:“那咱们还去不去医院?”

她点头:“再不去饺子快凉了。”

驰见挑挑眉。

“走吗?”

“走。”他说。

驰见没立即迈步,先将久路身后的帽子掀起来,扣在她头上。视线拉平:“李久路,其实你一点都不乖……”他不轻不重的拽了拽带子,面无表情的哼笑:“都是装的。”

驰见直身,率先迈步向前。

今天日子特殊,两人走出很远才叫到一辆车。

医院在小泉镇的西面,中途经过那条污水河,司机着急回家把油门踩到底,此处地势空旷,怒号的风声不断拍打着玻璃。

街上行人车辆都少,平常一刻钟的路程,今天五分钟就到了。

进入住院部,向值班护士询问马莲在哪个病房,然后乘电梯一直到11层。这一层是肿瘤科,住进来的都是些重症患者。

这里并没想象中那样冷清,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病人和家属,对他们而言,大年三十跟每个普通日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更难熬一些。

李久路错后一步跟着驰见,四下打量一圈儿,悄悄问:“你见到马奶奶想说点儿什么?”

驰见说:“新年快乐。”

走廊上方挂着“保持肃静”的白色灯牌,护士来去匆匆却步伐轻快。

久路更小声:“没了?”

“没了。你呢?”

“说点儿让她高兴的吧。”

“嗯。”驰见迁就她的身高,侧低着头,把耳朵凑过去。

她想了想:“告诉她好好养病,大家都盼着她回去呢,尤其陈奶奶。还有,不用担心活动室里那几只鸟,护工会帮忙好好照顾,她养的水仙和君子兰也开花了……”

驰见纵容地看她一眼,笑着问:“这么话唠?”

久路没理他的奚落,两人距离近了,她轻轻推他一下,抬起头:“刚才说在哪个房间?”

“1109。”

“……在这儿。”

他们脚步不自觉放轻,门上的小窗口能看见里面情形。这是个普通四人间,布置简洁,空间还算宽敞。

驰见站在后面,越过她轻轻推开房门,里面除了马莲还有一个人。

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对视了眼。

屋里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哀求声。

“妈您不想看见我也行,求求您,把饺子吃完,我马上走。”

病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胸口轻浅起伏。

久路没想到,几天不见马莲会瘦得脱了人形。

那男人仿佛完全沉浸在悲痛中,并没发现门口有人。

“这饺子是我亲手给您包的……您最爱的韭菜鸡蛋。”他把饭盒放下,埋着头,身体不自觉前后晃动着:“我面皮擀不圆,总是擀出些奇奇怪怪的形状,您瞧,是不是很难看?”

面对着一个人,却变成自言自语。

“我有点想念您包的饺子了……记得上大学放假回来,您包饺子总是两种馅儿,一种韭菜鸡蛋,一种肉三鲜。您爱吃素,我爱吃肉……您掌握的特别准,那些肉馅饺子里,肯定会有一只完整虾仁,没多过,也没少过。”

说完之后良久沉默,男人用力抹了把脸:

“其实……其实,您不是爱吃素,只是舍不得……”他的脸埋进手掌里:“妈……”

男人声音哽咽起来:“妈,我错了,是儿子不孝……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他身体向下滑去,“咚”一声,膝盖直挺挺跪在地上:“求您原谅我……”

这一声响天摇地动般沉重。

李久路紧握着拳头,掌心汗津津。驰见抓着她手腕,力道很大。

“妈!”

病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瞳仁颜色暗淡无光。

“妈,您肯看看我了?”

马莲费力的吞咽一下,望着天花板:“你小学在镇外,我推自行车过铁道给你送中饭……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茄丝……发面饼,你同桌那个男孩儿嘴很甜,说……最爱吃我烙的发面饼……”

男人赶紧道:“我记得,您一送就是五年。”

她说话已经很费力,语速极慢:“你叛逆期来得早,上初中学会打架、抽烟……我被老师叫去过十五次……赔了四次医药费,你被人打坏两次……劝退过……”

马莲痛苦的咳嗽了一通,胸口绞痛,嗓中腥涩,只感觉一股股液体争先恐后往上涌。

男人紧张的站起来,“您喝口水吧。”

她缓缓摇头:“还好高中够努力,给我争一口气……九五年你考上大学,我恨不得把全镇……全镇瞧不起咱娘俩……的请来……”

马莲上身突然挺起,呕出一口鲜血。

久路身体抖了下,下意识后退,被驰见抓住肩膀。

马莲状态不对,开始胡言乱语:“……七六年你出生,没钱去医院……邻居大娘帮接生……我抱着你,你爸没在家……你爸跟人跑了……”

“妈,妈您怎么了!”

“今天.…..过年了?”

男人已泣不成声,手里攥着染血的白毛巾,胡乱点头。

“你回家过年吧。”

她说完这句连起身的时间都没有,一股股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流到雪白的被单上。

“妈——”

男人歇斯底里,自乱阵脚,忘记床头的呼叫器,跌跌撞撞着往门口跑:“医生,医生——”

他看见了门口站的陌生人,不管不顾:“快叫医生——”

久路蓦地回神,眼前一片模糊,身后没有人,驰见早已冲了出去。

马莲被送入急救室,值班大夫和几名护士快步走进去,十几分钟后,主治医生刘主任也赶到。

男人拉住他:“刘主任,请您一定救救我母亲。”他声音是刻意冷静都压制不住的颤抖。

刘主任说:“你别急,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医生留下一句话步伐匆匆,铁门无情关闭。这扇门仿佛隔着“存在”与“死亡”,让人绝望。

“手术中”的提示灯亮起,男人冲着铁门,“扑通”一声跪在地,毫无形象的低声痛哭……

李久路背过身去抹了把眼睛,去拉那男人没拉动。

驰见双眼通红,身体倚靠着墙壁没帮忙,他冷冷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眼中半点动容和同情都没有。他想起了陈英菊。

男人哭到最后,声音嘶哑。

“妈,如果您能好好活着,我不窝囊了,我接您回家……”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过去无法改变,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如果”啊。非要等到人死了才懂得,没有失而复得,没有奇迹,更没有如果。

“子欲养而亲不待”,才是最大的悲哀。

时间慢慢流逝,手术室的灯始终亮着。

驰见中途接了个电话,他拿着手机去楼梯通道接听。

久路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眼中干涩。

她没想到来之前准备那些话会没有机会说出口,带来的饺子早冷了,花花绿绿的水果袋仍在角落,苹果散落一地。

又不知过多久,马莲暂时脱离危险,从手术室中被推了出来。

她陷入昏迷,直接进入重症监护室。

驰见和久路没过去听病情,默默离开。

从医院出去时,外面白茫茫一片。两人的心情再也没有来时那样轻松,特殊的节日氛围,使胸口凝聚的压抑感更加浓重。

除了沉默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安静走着,她陷入自己的世界,所以没发现时间消逝。

驰见:“想什么呢?”

她抬头,不知何时,两人走到了河边。

“刚才江主任来电话,问我们为什么没回去。”

“几点了?”她恍然惊觉,拨出腕表看了看,大惊失色。

还有十几分钟就跨年,不知不觉,已经在医院守了将近四小时。

久路要去路边拦车,驰见拉住她:“别急,我已经和江主任解释过了。”

“她没发火?”

“没有。”驰见抬抬下巴:“去那边待会儿。”

这条路上冷冷清清,白雪覆盖着地面、河面,还有岸边的栏杆。驰见朝铁栏上吹了口气儿,手肘撑上去,点了一支烟。

烟雾同呼出的白气混杂到一起,尼古丁的味道在夜色中更浓郁。

“驰见。”久路也撑着栏杆,忽然问:“你说,人长大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赚钱娶媳妇。”一句不像玩笑的玩笑话,他很静的说完。

良久,久路说:“长大不好,要面对亲人离世。”

“这就是代价。”

他说完久久没见她动一下,她脑袋背对着他,帽子的毛绒几乎将她面部表情全部挡住,那瘦小的身体微微蜷缩,显得十分孤独无助。

这一晚或许勾起她的伤心事。

驰见看穿了她一直以来故意营造的假象,漠然、独立、冷傲、坚强……都是假的。

驰见喉咙梗塞,将烟含在唇上:“心情不好?”

“没有啊。”她动了下,拼命眨着眼睛。

驰见直起身,手掌轻轻搭在她另一侧肩头上,试探般顿了会儿,然后从后面轻轻圈住了她。他脱下皮手套,拉过久路的手,将她手指一根根送进去,动作很仔细。

“你不用觉得孤单,所有人都一样。”他说。

“路再长,再难走,也要一步步走完。而你只要一直往前,就会到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吗?久路眼前出现一座岛屿,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和层层浪涛。

她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指因为寒冷显得略微僵硬。

久路忽然止住他所有动作,轻而易举褪下那副皮手套。

驰见脊背一僵,下一秒,手被久路握住了。

她把手套重新套回他手上,随后摊开那大大的手掌,用自己拳头抵着他掌心,再一根一根将他手指合拢。

“下次记得要多穿。”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身后爆竹齐鸣,烟花争相绽放。

“好。”他听见自己说。

驰见拢紧那双小手,手臂紧紧环抱住她,他心中甚至没有半点儿旖旎想法,只想单纯的,要给彼此温暖。

“李久路。”

“嗯?”

久路半昂起头。

他看着前方,安静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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