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们还没回来呢!”
“没事,我去找她们。”杨雪珍现在是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呆了,真是的,居然有喜欢的人了,既然有喜欢的人,那干什么要跟她们一起逛街,还一起吃饭啊!
在外面看着杨雪珍垂头丧气走出来的模样,许秋阳低声说了一句:“完了,看来结果很糟糕啊!”
邓淑美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啊?”
许秋阳洒脱地说:“没事,早点儿死心也好,就像雪珍之前说的,早死早超生嘛!”
罗建刚目送杨雪珍的背影出了门,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真没想到,这姑娘还是个傻大胆。
他不是个傻子,很多姑娘刚接触没多久之后会喜欢上自己他也知道,不过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而已,反正只要他自己不主动,那些姑娘也不会真的做些什么,久而久之慢慢地也就淡了。
敢这么大胆直白地把想跟他处对象这样的话说出口的,这杨雪珍还真是第一个。
当时罗建刚真的是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想了许多个拒绝的借口,没想到最后一时冲动说出口的,竟然是那样一个理由。
有了喜欢的人了吗?这句话说出口之前,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个很完整的概念,只是循着本能地跟着自己的心去走而已,就在前一刻,如果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许秋阳,他一定还会张口结舌地答不出来。
可是奇怪得很,那句话一出口,心里仿佛突然间就笃定起来,每次看见她就觉得高兴,只要她在身边便会觉得欢喜,不由自主地想帮她做很多很多事,吃到好吃的会想给她留着,想给她买任何他想要给她的东西,如果这还不叫喜欢,那要怎样才能叫做喜欢呢?
可惜她们走得那么快,本来还想留着她们在县城里好好玩玩呢,不过人太多了没意思,以后最好能够约她自己一个人单独出来,不然的话想说什么不敢说,想给她买什么也买不了,真是憋屈。
那边杨雪珍出了门,一看见许秋阳,扑到她的身上“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许秋阳拍着她的背安慰:“乖乖,别伤心了,不就是个男人嘛,他看不上咱们是他有眼无珠,将来咱们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全方位碾压!”
说完又忍不住嘀咕:“我就不明白了,看不上我也就算了呗,怎么连你这样活泼可爱还漂亮的好姑娘也看不上呢?”
杨雪珍停下了哭声,一脸惭愧地说:“秋阳,我没帮你问。”
“没问就没问呗,这有什么!”许秋阳觉得她刚刚遭到拒绝,一时伤心忘记了也是正常的。
“我不是故意不帮你问的,只是他刚才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所以我觉得就算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才特意不问的。”杨雪珍解释说。
许秋阳心里微微一沉,说不上太难受,就是感觉有点失望而已:“幸好你没问,也省得我在他面前丢脸了。”
“这就是说我丢脸了嘛!”杨雪珍有“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秋阳拉着她走开,免得待会罗建刚也刚好出来了不好看:“走吧,别站在这儿哭,要不咱们先回去?”
“不行。”杨雪珍一边哭一边摇头,“我要去找我表姐。”
邓淑美迟疑了一下,问许秋阳:“之前不是说吃饭的钱四个人平摊吗?我们还没给钱呢!”
许秋阳不耐烦地说:“还给什么钱呀,害得咱们雪珍哭成这样,这钱该他花的。”
“哦!”邓淑美乖乖地应了一声,亏她刚才吃饭的时候,还一直纠结这菜要花多少钱来着,而且还每一盘菜都在心里默默地分成了四份,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夹,生怕一不小心吃超了自己的那份。
“对了,你这个样子还要去找你表姐?”许秋阳问杨雪珍。
“嗯!”杨雪珍点头,“我要去让我表姐帮我问问,有没有办法换到一些工业券,我还要买回力鞋呢!”
许秋阳笑了起来:“还记得要买回力鞋,看来也没有多伤心嘛!”
“就算再伤心,那鞋子也还是要买的呀!”
“你去你表姐家肯定要留下来吃晚饭的吧,那我跟淑美先走了,我们回村里一趟。”
“回去干嘛?”
“我想找乡亲们买点土布。”
杨雪珍默默地掏口袋,拿出五块钱塞给许秋阳:“给你拿去买布吧,早该换身衣裳穿了。”
“不用,我有钱。”许秋阳不肯要。
“前些时候表姐帮我妈换布,一卷三十尺的土布,能换三块钱加十尺的布票,你又没有布票,一般人家不换给你,就算换也得多加点钱。”
许秋阳想了想:“那行吧,算我先借你的,以后再慢慢还你。”
杨雪珍的表姐在县城的酒厂上班,是吃商品粮的,每个月都有一定数量的各种票证发下来,像她表姐那样的单身姑娘,各种票什么的省一省自己还是够用的,但有家有室的人就不一定了。
特别是有些孩子多的人家,如果单靠发下来的布票去裁布做衣裳,那是肯定不够的,所以就打起了乡下人自己织的土布的主意。十尺布票能换三十尺土布,用来做孩子的衣裳,还是很划算的。
乡下几乎家家都是会自己织布的,不然的话农村人又没有布票,不自己织还能穿什么?
生产队里专门划了地用来种棉花,收获之后按照家庭人口分下去,一家人的衣服、棉袄、被褥什么的,就都全在里面了。
有些人家的主妇勤快,手艺又好的,织的布自家人穿不完,也希望能拿到县城里,换点油盐柴米的钱,再换点乡下人没有的布票啊、工业券什么的,也能去县城的百货公司买点紧俏的商品,体面一下。
但这种交换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不然就成了投机倒把了,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像杨雪珍的表姐这种既有亲戚在农村,又有同事朋友在县城有这种需求的人了。
杨雪珍她妈特别有经济头脑,利用她村支书老婆的方便,在村里收了不少土布,然后在通过她表姐转手出去,这一进一出,倒让她攒了不少私房钱,杨雪珍身上这些好看又时髦的衣裳也是这么来的。
“你回去找我妈问问,她知道哪家的布织得好些,让她带你去买。”杨雪珍交代说。
“好,我知道了,你去你表姐家要我们陪你一起过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你今晚记得早点回来,晚上还要开学习会呢!”大伙儿都搬到工地上住之后,水电站的一切管理都进入了正规,像供电局里一样,每个星期都要有三个晚上要开学习会,学习马列主义、背红宝书,还有学唱革|命歌曲。
三个人说完话,杨雪珍也收了眼泪,然后各自分路走了。
许秋阳和邓淑美回到村里,邓淑美先回家一趟,把剩下的工钱交给她妈,再从家里拿一小袋红薯什么的带回工地,晚上吃饭的时候塞进灶膛里,开完学习会肚子饿的时候吃正好。
许秋阳去找了杨雪珍她妈,让她带着去买了一卷三十尺的土布,花了四块五,人家本来还不愿意卖给她的,说是钱少的没关系,但想卖给城里人换点工业券,给家里的孩子买双胶鞋。
杨雪珍她妈好说歹说,人家也是看着许秋阳可怜,这才勉强卖给了她。
许秋阳抱着这卷白布,欢欢喜喜地跟拎着一小袋红薯的邓淑美一起回工地:“淑美啊,你拿钱回家你妈说什么了吗?”
“就说以后让我别瞎花钱,得留着给我弟以后念书。”
“毛巾也拿回来了吧?”
“嗯,毛巾和手套都拿回来了,给我弟。”
许秋阳一边叹气一边捏了捏她的脸蛋:“唉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能长点心为自己打算打算吗?你不能什么都拿回家呀,得给自己攒点嫁妆啊!”
邓淑美红了脸:“我妈说她会帮我准备的,我只要把钱拿回家就行。”
“所以你就全拿回去了,一点也不留?”
“是啊!”
“那咱们下回再逛县城买东西,你拿什么去啊?”
“啊?还要逛啊?我不去了行不行啊?”邓淑美有点为难地说。
“唉,懒得说你了,你这辈子啊,就被你妈和你弟吃定了吧!对了,你先帮我拿一下。”许秋阳把怀里的土布塞到邓淑美手上,她自己跑下路边的田里。
现在还没开始春耕,去年割了稻谷以后,农民们在田里打下了谷子,禾杆扎成一束束的,堆垛在田里,再过些时候,便要一把火烧成灰,用来肥田。
许秋阳把禾杆垛上面翻开,抽出里面干净的禾杆,紧紧地捆成一束,抱在怀里:“好了,走吧!”
“秋阳姐,你拿禾杆干什么?”
“染布啊!”
回到工地,趁着学习会还没开始,问炊事员老周借了一个铁盆,把捡回来的禾杆烧了,然后再在禾杆灰中加水,反复搅匀,和成稀糊。
又问别人借了剪刀,把买回来的土布裁成几块,挑出其中能做一身衣裳的一块,放进盆子里揉搓了一通,让灰糊均匀地附着在整块布料上,然后塞在床底下让它慢慢浸泡。
刚织出来的土布并不是雪白的,而是带点儿土黄的颜色,这颜色不耐脏,做一些贴身穿着的衣物还行,做外套就不行了,做一天工下来,得脏得不成样子,洗着也不好洗。
所以农村人一般都会就地取材,用禾杆灰把布染成灰色,用来做衣裳,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这个颜色确实耐脏,所以去到村里地头上,一眼看过去,一片都是灰扑扑的颜色。
不过许秋阳说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也是爱漂亮的,穿灰色是不得已,她打算留下一块布,过两个月槐花开的时候,用槐米熬水来染布,这样染出来的布黄中捎带一点绿色,看起来也颇有点小清新的感觉。
她准备做一件这个颜色的短袖衣服,留着夏天的时候穿。
现在嘛,还是先老老实实地穿灰土布吧!
剩下的一点布,就不用染色了,直接做成汗衫和内裤,过些日子就要到梅雨天气了,这些贴身衣物得多备一些,不然洗了晒不干。
等许秋阳把泡着布的盆子放好,杨雪珍也从县城回来了,三个姑娘手挽着手一起往用来开学习会的饭堂走去。
走到半路正好遇见也刚回来的罗建刚,后者扬起笑脸正准备打招呼,杨雪珍扬起高傲的小脸,“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许秋阳和邓淑美也加快了脚步,没朝他这边看上一眼。
罗建刚吃了个瘪,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回去宿舍把自行车放好,也往饭堂里去了。
走进饭堂一看,三个姑娘躲在角落里,头碰头正说悄悄话呢,前边有相熟的工友举起手招呼他,他想了想便走了过去,拉开一条长凳坐下。
一边跟别人说着闲话儿,一边目光不断地朝那边瞥过去,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现在看许秋阳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原来怎么会觉得她太过粗鲁的呢,分明就是爽快不做作嘛!
不过许秋阳今天似乎特别不待见他,就连无意中目光扫过来一边都没有,害他想要来个眉目传情都不能够,莫非还是在恼恨自己拒绝了她的姐妹?不行,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才行。
“喂,建刚,你怎么说?去不去?”旁边那人碰着他的手肘问。
罗建刚突然回过神来:“啊,什么?去哪里?”
“你小子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我们刚才说明天收工以后去山上下套子,打些野味回来改善一下伙食,天天吃水煮大白菜,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罗建刚也正是好玩的年纪,正觉得天天呆在工地里闷得慌呢,一听到有好玩的很快就把脑子里患得患失的思想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当然去啊!”
整个学习会几乎就没有哪个人是真的在认真听的,反正站长也不管,就让小眼镜廖志涛提着个收音机过来,放广播给大家听就行了,下面几乎个个都在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有几个女的甚至还趁着这里点着煤油灯有光亮,拿着针线在这儿纳鞋底。
许秋阳她们三个正在如火如荼地商量着赚钱大计。
这消息是杨雪珍从她表姐那儿带回来的,要说现在就算是城里人,也不是就能过得样样舒心的,就光说买东西吧,样样都是定量供应,普通工人一个月才三尺布票,两张工业券,想做一身衣服得攒上好几个月,想买个热水壶也得好几个人的工业券凑在一起才买得成。
特别是一些紧俏的物品,可能攒了好几个月的票,到头来却没货了,想买都买不成,这个时候就只能想办法找些代替品了。
相比起来农村人就好多了,就算完全买不到县城百货公司里的东西,他们自己也都能做,反正山上地里哪儿都是原材料,只要足够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反而是住在县城的人,想要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买又买不到,那才叫苦恼呢!
要是早那么个十几二十年,农村人还能把自己手工做的东西或者多出来的蔬菜粮食挑到城镇里去卖,也算是互通有无,城里人能买到合心意的用品,农村人也能换点钱买个油盐酱醋啥的。
可近些年抓投机倒把抓得严,抓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之后,慢慢地就没多少人敢拿了东西去卖了,最多也就是像杨雪珍她妈一样,找个中间人,偷偷地倒换一些东西而已。
杨雪珍现在跟她们说的,就是这样的一条财路,她们正在讨论着能不能想办法弄些城里人比较需要又不好买到的东西,悄悄地通过杨雪珍的表姐卖出去,好赚点钱和必要的票证。
许秋阳现在做梦都想赚钱还债,当然举双手赞成,杨雪珍吃喝不愁,本来是没有这份心的,但自从她今天想买那双回力鞋却买不到之后,突然就深刻地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而且这事还不能跟她妈说,不然肯定要被骂的,她们那些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只会觉得买什么鞋不能穿,干嘛非要回力鞋呢?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赚钱。
至于邓淑美,她当然也想赚钱,但是又觉得有点儿害怕,不过三个人当中,她的意见一向是作不得数的,只要她们两个决定了,就没有她反对的份儿。
“那现在咱们究竟应该弄些什么来卖呢?”听杨雪珍唠叨了半天,许秋阳终于问出了一句有用的话。
杨雪珍想了想:“土布啊、番薯啊玉米面啊之类的粗粮是一直都需要的,他们也特别乐意用布票和粮票来换。”
“等等,土布我知道,可粗粮要来干嘛啊,城里人也吃这些吗?他们不是每个月都有配给的粮食?”
“像我表姐那样的普通工人,一个月才配二十一斤粮,高级工程师也就三十斤一个月,要是家里孩子多的话哪里够吃啊,一斤粮票去粮所买米,就只能买一斤,但如果拿来跟农民换粗粮,一斤粮票能换五斤呢,够吃好几顿了。”
许秋阳点头:“说得有道理,可问题是土布和粗粮我们都没有啊!”
杨雪珍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肉!”
“肉?”
“对,就是肉,你别以为城里人就能经常吃上肉啊,我表姐说,她虽然一个月能有两斤的肉票,可能买上肉特别不容易,每次听说副食店有肉来了,早早的就得就去排队,万一去晚了就肯定买不上了,就算能买到,也不会全给你好肉,肯定得搭上不少下水啊、骨头什么的,要是鱼啊什么的就更少能买得到了。所以如果咱们能弄得到肉的话,他们肯定会乐意买的。”
“你这话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的嘛,你要知道咱们村一年到头才能分一次肉,每次就分那么一点儿,我最多就能沾上一点儿油腥,连一整块儿都吃不上,要真的有肉,我都恨不得自己吃了,哪来的卖给别人啊!”许秋阳没好气地说。
“所以说你死脑筋啊,你也不看看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周围可都是深山老林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儿有山又有河,上山打点野味,下河捞点鱼虾,这不都是肉嘛!”杨雪珍豪气地说。
“呵呵!”许秋阳干笑一声,“如果这肉真的这么好弄,这附近的村民早就自己去弄来吃了,还轮得到咱们,还打野味呢,你会打猎吗?下河捞鱼,你会撒网吗?”
“不会是不会啦,不过咱们可以找二师兄他们一块干嘛,他们男人法子总是多一点的,就算真的弄不到多少,最起码打打牙祭还是没问题的吧!”
许秋阳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可以一试:“行啊,那咱们现在就问问他。”
二师兄朱朝盛就坐在她们前边不远处,许秋阳是个行动派,马上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扔到他的背上。
朱朝盛回头,看见许秋阳在朝他招手,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挪了过来:“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你会上山打野味吗?”许秋阳开门见山地问。
朱朝盛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打是打不了,没枪,不过可以下套,运气好的话套上一两个没问题,怎么,你们想弄野味回来吃?”
杨雪珍压低嗓门说:“我们想弄点野味到县城去卖,你也知道,秋阳现在还欠着一身债呢,如果没点外快,得还到哪辈子去啊!”
“去县城卖野味?这不容易吧,搞不好一不小心就被抓进局子里去了。”
“这个你放心,我有路子,你就说有没有法子弄到吧,如果行的话,咱们合伙干,到时候赚了钱你一半我们一半,怎么样?”
朱朝盛听了挺心动的,他家里也挺缺钱的,他爸妈身体不好,他一直想让他们上县城的医院去看看,可是老人家心疼钱,怎么也不肯去,如果这次能赚到钱,一定得让他们去看看,取点药回来吃,省得整天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
“那就试试看吧,不用分我一半那么多,咱们四个人一起干,赚了钱就四个人平分好了。”
“那怎么行,你花的力气最大,我们都要靠你的,你一定得多分点。”
钱还没赚回来呢,就先在这儿互相谦让上了。
罗建刚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瞟上一眼,见他们越说就靠得越近,那热火朝天的亲热劲儿,真是让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