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云阔,在傍晚晴明的天空中,这么一道浓烟显得尤为刺眼。
大体辨别了一下方位,正是桐萍街,张震心中大约已经明了发生了什么事。
吴小染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神色有些黯然,带着几分苦涩道:“是……你的店?”
张震伸出食指挠了挠额头,抚平了眉心的皱纹,怅然道:“烧了就烧了吧,反正这店我也留不住了,既然已经送给了范猛,他是在毁自己的生意……算了!不管它了!小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也回去吧,我倒是更担心你路上别出了什么岔子,你虽然是县令的千金,可范猛那帮人胆子大得很,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说到范猛,吴小染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哼!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能把我怎么样!”
张震有些担忧的道:“你也别太大意。”
吴小染有些不耐烦的道:“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你赶紧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路上连个投宿的地儿都不好找。”
“嗯。”张震点了点头,朝吴小染挥手作别,吴小染没有回应,只是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孔看着张震。
张震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薛琪,这个女孩泪眼朦胧满脸内疚,张震轻轻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用力揽住了她细削的肩膀,笑道:“哭什么,咱们要去大城市了,得高兴才对,走吧!还要赶好久的路呢。”
薛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两人刚走出一步,小巷的尽头忽然窜出几个袒胸露怀的痞子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家伙。薛琪吓了一跳,一下子捂住了嘴。
张震心中一凛,急忙把她拉到背后,回头看去,在吴小染身后,小巷的另一端也出现了几个人影,个个眼神不善的朝张震他们逼近过来。
黑虎帮么?来的好快!
张震眉头紧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拦住他们,你们快走!”吴小染也看出了这群人的来意,急叱了一声就要冲上前去。
张震一把拉住了吴小染,看着这个心急如焚的姑娘,叹了口气,道:“我来吧,你帮我照看好薛琪。”
“可是你不会……”吴小染急道,她用力想要挣脱张震的手,却发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人,手竟然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
“就是这小子!二爷说了,谁取了他的脑袋,赏银五百两!”一个痞子看着张震尖声叫了一嗓子,其余的人马上跟着冲了过来。
张震将吴小染拉回来,把薛琪的手放在她的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帮我照看好薛琪。”
吴小染还要说什么,可她忽然感觉张震这个眼神有中奇异的说服力和安全感,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这个开面馆的男人缓缓的脱下了他的长衫,露出一副令人目瞪口呆的筋肉分明的精悍身躯。
痞子们越来越近,十步,五步,三步……张震已经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眼里闪动着的嗜血而兴奋的光芒。
终于在迎面一刀劈下来的时候,张震动了,他身子闪向一侧,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胸口划过去,同时他小臂一抖,一掌劈在那痞子的手腕上,咔嚓一声脆响,那痞子惨叫一声,手腕已经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垂了下去,五指无力的松开,砍刀铛啷啷的掉在了地上。
“小心背后!”吴小染突然惊呼一声。张震没有回头,只将脑袋一歪,躲开了背后斜砍来的一刀,他顺势矮下身子,侧身弓步,脚落地如生根一般,腰身轻拧,连肩带肘向后一顶,正撞在那人的胸口。那人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哼声,一口鲜血立即喷了出来,身子如同被巨锤撞击倒飞了出去,连带着将后面两人砸倒在地。
张震被那人喷了一脸的血,湿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脖子缓缓流下来,张震没有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其余的人。
剩下的几个痞子眼见如此,非但没有退缩,神情却更加凶悍起来。
张震暗暗皱眉,看来范猛恨他确实恨的可以,这些人不是一般的街头混子,而是敢拼敢杀的打手。
张震有心快刀斩乱麻,当下也不再藏拙,或肩撞或掌劈或肘击,拧裹钻翻,拳法与身法、步法紧密相合,周身上下好象拧绳一般。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每一次出手都朴实有效又恰到好处一掌,一拳,一进,一退,每一次攻击又都带了如江河般澎湃令人不敢置信的力量。
一向冷傲的吴小染此刻一脸惊愕的表情,擅长掩饰情绪的她尚且如此,薛琪更不必多说,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就像他的面一样温润和善。
没想到,一出手竟如此石破天惊。
十七个人,十七把刀,片刻之间,只剩张震横立当场。
他左肩处中了一刀,当时三把刀同时向他砍来,他躲开了一把撞开了一把,这一刀终于还是挨上了,此时伤口正汩汩的流着血。
张震恍若未觉,看着横七竖八倒着的打手,眼里没有嘲讽,也没有得意,只是安静的巡视了一周,找到自己先前扔下的长衫,走过去拾起来,很认真的掸去上面的尘土,然后穿在身上,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细细扣好。
“走吧。”张震朝吴小染轻轻开口:“看来我得先把你送回去了。”
吴小染愣愣的看着张震,又看了看满地的惨嚎呻吟,她惊奇的发现,所有的打手都是重伤,却没有一个人丧命。
“你欠我一个解释。”吴小染道。
“有时间再说吧。”张震淡淡的道:“我得先把你送回去,要不然我走的不放心。”
“不必了。”吴小染脸嘴角扬起一丝冷傲:“我不信他们敢动我——”她身体突然一震,声音被生生掐断,她低下头,怔怔的看着,在她的心口上方,多出了一截血淋淋的箭头。
张震急忙向吴小染身后看去,只见小巷的尽头,一个痞子放下手中的短弩,看向他的眼神里畏怯带着狠毒,然后扭头拔腿跑开。
“小染。”张震小心的唤了一声。
吴小染脸色苍白的看着张震,她似乎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嘴唇动了动,也没能说出话,终于她两眼一翻,软倒在张震怀里。
“小染!”
张震将吴小染横抱起来,放在马车上,然后将薛琪也抱上去。马车的车夫可能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瞠目结舌的有点不知所措,张震见状直接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坐上去一兜缰绳调转马头,赶着马车疯狂的朝县衙里跑回去,车轮咯咯噔噔的碾过土路,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张震心中的戾气就像这尘土一样升起,他从未如此的渴望杀人。
张震静静的坐在吴小染小院正屋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中央那棵瘦骨嶙峋的腊梅,心里的怒火就像腊梅树上凸起的骨节。
光天化日,当街杀人。范猛……范猛!
张震的眼睛渐渐眯起来。
“张大哥……”薛琪从屋里走出来,坐在张震身旁,她脸上出了不少汗水,头发粘成几缕贴在额头上。这个小女孩刚刚经历了情感上的大起大落,这会儿神情里满是疲惫,万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意思。
“郎中看过了?怎么说?”张震道,声音有些缥缈。
薛琪还没有说话,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几个衙役的拥簇下,吴县令疾步走进院子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神色焦急里带着火气。
张震先前还在奇怪,为何自己将吴小染送回县衙后院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吴县令,现在看来应该是出了门,才刚赶回来。
“张震,我刚从通禹驿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小染她怎么样了?”吴县令焦急的问道,语气很不和善。吴小染带着张震离开县衙的时候,他很快就收到了下人的禀报,但他手头正忙着另外一件紧要事情,无暇顾及,再者当时也是有几分大意,觉得女儿只是去给张震送行,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没想到一回来就收到了女儿受伤的消息。
“被弩箭射伤,现在郎中正在诊治。”张震带着歉意道:“是我连累了她。”
“弩箭?伤在哪儿?严不严重?”这个一向儒雅的男人几乎是吼了起来,他边往屋里赶边咬着牙指着张震道:“我女儿要是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
大约是听到了吴县令的声音,郎中迎了出来,看见吴县令就要行礼,吴县令一把拉住他,急声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大小姐没什么大碍,弩箭没有触及心脏,只是失了些血,需要静养,需要静养……”看到县令老爷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神情,老郎中吓得忙不迭的道。
吴县令松了一口气,松开了老郎中,想要进屋去看看自己的女儿,余光却瞟见张震突然从台阶上站起来,准备向外走。
“张震!你去哪儿?你想走?”吴县令厉声道。
张震回头看了吴县令一眼,吴县令登时住了口。
这是个什么样的眼神?
怒极而眼红,吴县令见过,但那是眼白里充满了血丝的红,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分明是瞳孔里泛出诡异的红色,像是在眼白里镶嵌了暗红而晶莹的玛瑙,邪魅里透着森然,还有几分对世间万物的漠视。
吴县令住了口,后面的难听话没再说出来。
张震转而看向薛琪,用一种平静近似冷漠的语调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