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来自何处?”
第一鸣苦笑道:“不知何处,海中遇事,已经忘却前事。”
老人听了,沉吟一阵,道:“恩...我看你装束怪异,但你之前所说之语却类似于二极官话,想来你的来历应该不远。听闻万里由白洛国以南有千里大漠,其间有一大国黄漠,因天热均短发短须,穿着怪异,我猜你或是其地的人。”
第一鸣心里却止不住的苦笑,沙漠中人才该多穿多裹,哪像我这般清凉,但他还是做欣喜状道:“若是就好,也便我日后过去寻亲。”
老人点了点头,又道:“你可知北地之北有片蛮荒之地?”
第一鸣摇头道:“不知。”
老人道:“北地之北,山峦渐稀,有兽名为魈,因似人似兽,故人将之称为魈人或兽魈不一,其高二丈,力举千斤,以手撑地前行,身负黑毛,其面貌似人非人,牙齿皆黑,以人为食。”
猩猩?第一鸣听老人的描述,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地星上的猩猩这一物种,不过猩猩是杂食,而这里的猩猩食人?
他猛然看了看黑娃,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问道:“黑娃是魈人?”
老人摇头,不过没有接话,反而似追忆一般道:“吾于三十年前来到此处行医,那年大旱,白洛国墨尘边境大城颗粒无收,近水鱼虾一时捕捞殆尽,这临水城一时断了粮食,幸有一户猎户怜我无人帮护,又兼妻子身怀六甲,故雇我照看,得以活命。”
“三月以后,诞下一女,六年后,吾怜其瘦弱,感其父恩德,收其为弟子,教其辨认百草。”
“如此又过十年,弟子成年,与其父去北方省亲,遇兽魈袭击。其母悲痛不已,吾看护不及,于次年跳井自杀,此后一年三月,我弟子再现于村中,为北方亲人送回,已然神志不清,且怀了孩子。”
“再见弟子,我固然欣喜,又怜其父母尽逝,故而千方百计相遇她寻个依靠,但其毕竟痴傻,无人愿娶,若是嫁给那四肢不全之人,吾又于心不忍,如此便只得尽力照全。”
“又过两岁,眼见弟子肚子越来越大,却不见生产,吾心难安,村中却传出风言风语道那是兽魈之子。吾于此行医许久,自问在村中还能说上话,村人畏我,便压下此事。”
“可见可怜,之前我希望徒儿早日产子,望其是个人族,但两年过后,我却开始希望徒儿不要产子,如此,村人畏我,必无多言。然则世事无常,怀胎两年零五个月后,我这可怜的徒儿还是产下了一个男孩。”
第一鸣原本听着入神,听见孩子生下便下意识的问出了口:“便是黑娃?”
老人没有接话,反而又抚了一下怀中昏昏欲睡黑娃的头,眼里满是心疼道:“这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我那弟子生下孩子后却恢复了神智,但这黑娃生下来身上便满是黑长胎毛,被村人知道,群情激奋,要求溺死这孩子。我自然将其护住,但我那弟子却被村人抓去拷打,回来时以伤痕累累,落下旧疾,待孩子一断奶,好似抛下了所有挂念,便去了。”说道此处,老人似乎又想起了当时悲痛,好似流下看浊泪,忙以手抚面。
第一鸣见状,忙道:“长者节哀。”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放下了手,发黄的眼白中有了一些血丝,继续道:“这孩子不似常人,刚断奶,便喜食肉。我那徒儿死后,村中人还不断爬我家墙头观察。于他一岁大时,我外出行医,因行囊不全,回来取药,却发现黑娃不见,若非我忙四处寻找,这孩子险些被人溺死。”
“此后,我出门便带上黑娃,如此两年,我已年老,日渐力衰,渐抱黑娃不动,便带其行医,却不想黑娃样貌丑陋去了病人皆恐惧不已。由此为始,我便渐少出门行医,及至黑娃五岁,身高已经似人八九岁模样,口不能言,身上绒毛更盛,且因整日困在家中,性子日渐怪癖,渐有伤人事情发生。至此,村人再也不许黑娃存于村中。”
“我将黑娃送至林中山洞,以草覆地为床,教其食菜捕鱼,再加时常照顾,如此生存下来。先前我还可十日一去,渐渐这几年我腿脚不便,山路难行,因而几个月也难去一次。黑娃渐渐长大,懂事了不少,来村中看我,却被村人赶走。若非你到来,想来我与黑娃再难见面。”
第一鸣听完,略作思考,道:“如此,黑娃真是杂交所生?”
“十有八九。你也看到了,黑娃神力,不似常人。”
第一鸣点头同意,又想了想,惊道:“那如此算来,黑娃岂不是才十来岁!”
老人已恢复了情绪,笑了笑,看着黑娃随平稳呼吸逐渐浮动的身体,吃力的将压在腿上的胳膊抬开,道:“算了算,今年正好十岁。”
第一鸣大惊失色道:“竟才十岁便有如此神力???那等他成年了那还了得!”
老人道:“吾年幼时曾见过兽魈一面,但见兽魈手持千斤利器不费其力,可见其神力非凡。”
第一鸣调整了一下情绪,道:“如此,那便怪不得村人如此了。谁知他何时会变得如兽人一般呢,想是黑娃进村不出,他们都会夜不能寐吧。”
老人道:“你不怕?”
第一鸣道:“怕?从何而来。”
老人一指黑娃,看向第一鸣,道:“若他想吃你,易如反掌!你如何不怕?”
第一鸣道:“就是因此,我才不怕。”
老人奇道:“噢,为何?”
第一鸣道:“因他想吃我易如反掌,而我如今活着,那便证明了一切。在我最弱的时候他尚且救了我,更何况如今呢?且,人之初,性本善,我虽不信,但却信人辅以纯良可导之向善,便是魈人,也有人的一半。黑娃虽性子乖僻,但并非蛮不晓事,就像教他习字一样,我一样可以教他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即使不能融入村中,也可自由存于世间,总有一天,能找到适合他的地方。”
“好好好!”老人听了,抚须大笑道:“好一个人性不善,辅以纯良!你这个异邦人倒是个奇士!”
第一鸣听后,忙摇头道:“我可不是奇士,我看您老才是奇士,我往日独自进城时,常听人谈这千渔神医不慕荣利,城主许以万金邀您进城,您却以乡情难断而挥手拒绝。若是我,虽也会挥手,但也只是为了提高价码,哪像您老人家一样断然回绝。您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身怀绝技,却龟缩于一个小渔村之中,我看您才当得起这奇士。”
老人本来还满脸笑意,一听第一鸣的话变了脸色,冷道:“吾医者当救济世人,于村中可救多人,若是答应那城主,岂不只为一家之医!那我断然不肯!”
第一鸣一听,便不好继续发问,只是正色道:“长者大义,鸣佩服。”说完,双手抱拳,对老人鞠了一躬。
见第一鸣鞠躬,老人虽不懂,但也知道这是对自己表示敬意,神色稍霁,正要说话,却发现怀着黑娃已醒,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心里一沉,轻声说道:“娃子,醒了啊。”
第一鸣一看,也是一惊,黑娃虽然不会说话,但听话可是能听见大体意思的。
黑娃将头从老人腿上抬起,摸了摸微扁的肚皮,指着嘴,说道:“饿...”
老人与第一鸣同时松了口气,连忙说好。于是三人动起来,老人身体不便,本来想忙和,却让第一鸣按在地蹬上,而后第一鸣让黑娃将肉提上跟着他来到厨房,就着现有材料做起了菜。
一个多小时过去,几道说不上菜的小菜被端上了桌,除了几碗小米之外,仅有烤肉块,野菜汤,鱼汤,还有一碟满是杂质的盐。
这个世界的盐可是珍贵物品,若不是老人行医有些积蓄,似渔村这种地方,常人家一般食不起盐,便是吃了,也是一粒一粒的数着吃。
这盐又苦又涩,但黑娃就着盐喝汤却吃得极其欢乐。第一鸣食了些烤肉便没了胃口,而老人毕竟年纪大了,就着汤吃了点米就停了筷子。最终一桌子东西都被黑娃装进了肚子。
眼见黑娃抱着碗在舔,第一鸣不禁感慨,不仅是语言服饰,可以说这里的很多工具,如桌子椅子饭碗筷子都如古代一般,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古代。但从未听过哪一个朝代有一个二极国、白洛国一说,因而他打消了念头。
收拾好了碗筷,第一鸣一撇门口越来越多人的趋势,准备辞行,却见老人从自己屋中走了出来。他迎上去,问道:“这是?”
老人将手一抬,能看见这是一本动物皮做成的厚册子,第一页上有一些配图与文字,第一鸣仔细一看,便见图上画着一株植物,由根系到叶子脉络,清清楚楚,旁边文字写道‘黄雚,似于樗树,叶似麻叶,红花而黄果,果似幼儿舌,洗之可治疥疮,也可治浮肿’,他忙问道:“这是药物图鉴?”
老人笑道:“非也,我年少时外出游历,所见所闻皆在其中。我晨间问你实事,这便是实事,你且一一认之,如此,可知万物。”
第一鸣恍然大悟,也不客气,将书收下,又鞠了一躬,道:“谢长者赐。”
老人摆手道:“算不得赐,黑娃如我孙,你照顾他,我也了了心愿,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你且好好带他,不求多好,但叫他活下去便是。”
第一鸣点头,道:“黑娃如我兄弟,我自然好好带他。”
老人笑了笑,向后面的黑娃招手,待黑娃过来后,抚着黑娃的头,满脸笑意,道:“黑娃大了,爷爷老了,急着听鸣的话,莫要杵逆。”
黑娃也不知听没听懂,摸着后脑勺点了点头,又走到了第一鸣身后。
老人见此,又笑了笑,这回却多了些没落,“你们下回要送也送些好物,这猪腿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啃不动咯。好了,走吧,走吧,再不走村人就要来赶了。”
第一鸣抬头一看,日以斜了,点了点头,正转身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上下摸索,最后从裤中掏出了一风干的猪肚,道:“长者,我常听人说,这猪肚中有一物可养胃,山中来不及处理,便只有晒干,您老若是胃里不适,或可以汤食之。”
“噢,呵呵呵,你却是有心了,这肚中有疔,却有其效,我收下了,对了,看我老眼昏花,这个你拿着”老人笑着手下猪肚,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又从腰间掏出一个黑瓷瓶塞在第一鸣手上,道:“若是受伤了,且涂一些。”给完了,又道:“好了,走吧。”说完,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第一鸣领着黑娃,临门却又回身,见老人还在门口,按着黑娃一起与老人鞠了个弓,而后出门,却见全村的人都守在了门口,他叹了口气,带着黑娃向林中行去。才刚出村,眼见烈日当空时,天便下起了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