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司的业绩如何,会直接体现在精神面貌上,效益好的公司每个员工都是精气充足,整体氛围一片昂扬,而效益时好时坏起伏过大的,则多半出现焦虑和消沉两极分化的状态。
还有一种最特殊,公司有业绩,却不见效益增长,每期的报表平淡无奇毫无波澜,犹如一潭死水,那么这个公司所有员工也会如同一潭死水。
广成企划就属于那最后一种,上了楼,去往会议室的途中经过办公区,那片广阔又拥挤的空间里,空气像是都凝滞了,有人看过来,却没人说话,身边的声音只有皮鞋落地清脆的步伐,那些投注过来的视线,虽然像普通公司的员工有着初见新老板的忐忑,但更多的却是麻木,似乎任何变化都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了。
跟在安俊赫身边,权宝根仔细分辨着那些目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虽然来之前,通过调查对这家公司的状况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精神面貌坏成这个样子,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呆的年头最久,对广成企划也最了解,这是一家**成立之初,就从宣传部分离出去的全资子公司,这些年来一直负责公司内部艺人推出的策划包装工作。虽然近两年因为**新收购了一家策划公司,倾斜的业务不再像以前那样多,但过去几年成功包装hot、ses、神话等艺人的经验,使得“广成”在广告策划界的口碑相当不错。
这样一个已经在广告界站稳脚跟,并不缺乏业务的公司,只要不出大的错漏,搞砸了太多项目,应该是公司扩大业务范围,最蓬勃展的时刻。
可是现在看那些员工的样子,这家公司倒像是已经走过辉煌,开始步入暮年了。
他原本以为,趴在这只鲜肉身上吸血的高管,只是一小部分,对安俊赫准备彻底清洗的决定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此时看到这副局面,心里顿时抹了一把冷汗。
这家公司的上层建筑已经全部腐烂了,或许还有一两个高管是清白的,没有吸过公司的一点血汗,但他们既然能在周围一群吸血鬼的窥视下仍旧坐在原位,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妥协——或许他们对自己的妥协有很多理由,但这种人,能力再高也不能用。
这种腐朽的精神是可以传染的,当一个人习惯了身边都是污浊的时候,即使把他换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他也会下意识把它弄脏。
以这个角度来看,其实这家公司的员工也没有什么价值,一个人不怕能力不足,就怕没有上进心。当一家公司的员工习惯于权利被侵犯,安分守己的时候,就代表他们彻底失去活力了。
而像策划这种工作,活力和上进心才是灵感与创意的来源,没有野心,就压榨不出人的潜力!
转头看了看自从进入公司后,就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安俊赫,权宝根禁不住想,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除了清洗管理层,安俊赫还会怎么做,才能让它从死寂中摆脱出来?
姑且不提他的疑惑,几人由金文泽带领着,来到一座会议室门外。这位广成企划的公关部部长刚要敲门,安俊赫却抬手拦住他,淡淡地经过前门,来到走廊尽头的侧门,在金文泽骤然变色的表情中,悄悄将门扉扭开一条缝,下一刻,嘈杂的喧嚣陡地冲入耳中。
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十多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在彼此激烈地争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拖延住他,我们抓紧时间把账做好,有些窟窿能填的就填一填,大家共同出资,务必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一个半秃的中年人话还未完,另一边便有人嘲笑起来:“你心虚了?一个小毛孩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做账填窟窿什么的照我来看根本不必要,就算把帐本、报表拿给他,他能看懂么?”
“你这是盲目乐观!”中年人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他能成为母公司的理事,你以为像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允许过一个在签艺人脱离公司,自己成立工作室?这次的收购,是他和李秀满合作导演的一场清洗行动,如果我们小看了他,不警惕一些,恐怕很快就会一个个卷起铺盖被他踢滚蛋!”
说着,他目光有些阴沉地环视一圈:“各位,别忘了,你们屁股低下都不干净!”
“哈,他能取得现在的成就,无非是李秀满支持而已,赶上好运气,正好碰到那两位掐得最痛快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混了点股份,又混进董事会占着一个可有可无的位子。这些天几次扩大会议你们也看到了,董事会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唯一一次开口,也只是给练习生增加什么狗屁福利……这样的人,你居然还如临大敌的,是不是你上面那位金社长最近气疯了?”
“你……”中年人站起身就要拍桌子火。
其他本来看热闹的众人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两位都消消气。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不管在意不在意,都是为了我们大家的饭碗着想。”
“是啊!”
“乐观要不得,但太悲观也有失偏颇嘛,我们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虽然这次是被收购,不过和以前也差不多。我得到消息,那个安俊赫手下极为缺人,正常的运营都没办法展开,为了自己的工作室着想,他接手后不会第一时间和我们翻脸,有这个时间缓冲,我们自然有大把的渗透机会,等他能腾出手的时候……呵呵,各位钻研办公室政治多年,还怕我们联起手绑架不了一个小年轻的意志?”
一番规劝,附和声、反驳声,场面一时间混乱嘈杂。
其实在座的部长们,多半对于那个中年人的警惕并不太在意,在安俊赫之前,母公司那边空降过几个经理人接手广成,企图改变它的局面。
但这家公司各种利益纠缠出的盘根错节太严重,因为它出色的策划能力,董事会虎视眈眈的人并不少,谁都想把它掌握在手里,结果彼此争斗着就渐渐演变成了瓜分的现况,闹到最后,母公司那边现无法收场,前两年在李秀满的提议下,重新收购了一家策划公司,试图开始摆脱广成的钳制和拖累。
可是又怎么摆脱的掉呢?
这里是理事们角逐的战场,他们代表的是理事们的利益——嗯,顺便也为自己谋取一些福利——无论李秀满还是金英敏,甚至现在的安俊赫,想要获得支持,不被董事会孤立,就必须容忍这颗毒瘤,直到它的价值被榨干。
当然,他们不太担心这家公司完蛋后自己怎么办,到时,理事们自然有新的战场需要他们去冲锋陷阵!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博弈,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听着室内那些争论,安俊赫似笑非笑地看了身旁额头直冒冷汗,脸色苍白的金文泽一眼,把门扉推开,随后屈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笃笃笃!
清脆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一个信号,整个室内蓦地自吵嚷中安静下来,那些前一刻还拍桌子各抒己见的部长们,立刻闭嘴,慌忙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然后整齐划一的转头望来。
当看到侧门已经打开,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看着他们微笑,众人愣了愣,然后才看到年轻人身后低着头,满脸汗水淋漓的金文泽。
空气顿时凝滞下来。
他们记忆力再差,此刻见到金文泽那副洋子,也大多想起那个年轻人是谁了。
——安俊赫!
广成新的老板,刚刚他们高谈阔论时,或警惕或鄙夷的目标。
整个室内一片寂静,有些尴尬,有些心虚,安俊赫走了进来,安静的氛围中,那些投到他身上,跟随他移动的视线根本影响不到他半点,他走到会议桌的上位,环顾四周,从那些部长身上一一打量过去,目光平淡。
短暂的心虚和尴尬过后,那些职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很多消除了内心的一点不适应,在他目光移来时与他对视着,没有一丝退缩!
就像之前有人说的,安俊赫麾下缺少人手,如果他不想花钱收购的公司像一台老爷车那样无法运转起来,就必须与他们妥协,容忍他们。
这在商场上并不少见,管理层绑架企业所有者的意志,每个公司都或多或少有类似的情况。
但是很快,他们就现自己错了。
打量片刻,安俊赫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那双漆黑的眸子由平淡转为冷漠,安静的氛围像是巨石一样压了下来,沉默的等待中,有人不小心挪了一下椅子,刺耳的摩擦声犹如惊雷一般划过室内。
那人吓的一下站起来,随后面对众人古怪望来的视线,手足无措。
看了他一眼,安俊赫终于开口:“金部长,请把所有员工叫进来!”
“啊?”
一直忐忑地站在侧门那边,动也不敢动的金文泽,闻言诧异地抬起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慌忙答道:“是!”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员工们66续续走进会议室,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面沉似水,不一言的部长们,还有站在位却不坐下,手指一顿一顿点着桌面的新老板安俊赫。
空气里的沉重,没有因为人多而缓解半分,反而随着员工逐渐填满室内的所有空间,温度也慢慢燥热了起来,房间两角的柜式空调拼命地吹,然而冷气穿过人墙,却带不来一丝凉爽,只有越来越重的压抑。
过了不知多久,出去叫人的金文泽挤过人墙,来到安俊赫身边,小声而恭敬地低声道:“安……社长!人都已经到齐了。”
安俊赫点点头,没有让他回到座位上,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身边。面对前方会议桌四周坐着的同僚们,他微微别过头,装作没看到他们递来的眼色。
他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他和他们共进退,但那些人不知道,几分钟前,当他在会议室外,看到安俊赫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很感兴趣地倾听着里面的人对自己各种各样的评价时,侧面看着那张年轻脸庞上的笑意,他心脏缩紧的都快要爆掉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直觉却疯狂的警示着他。
他忽然觉得,里面那些高谈阔论的同僚很悲哀,内心的天平也在陡然间倾斜,所以,这刻他站在这里,而不是回到他们中间。
正想着,旁边沉默许久的安俊赫,终于开口了:
“刚刚会议室里的部长们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办公室政治课!”他的声音清朗,淡然的视线从四周员工迷茫、惴惴不安却又死寂的表情上扫过,没有在意会议桌边一刹那的骚动:“从他们的话中,我听到了这个公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听到了他们准备继续保持的决心!准备工作也做的很充分啊,有人分析我的行为,有人分析我的处境,他们说要做账掩盖他们过去做下的事情,还说我缺乏人手,准备联合起来架空我的权力,绑架我的意志……”
嗡——
话还未完,整个室内便蓦地一片议论的声音。
公司部长们有什么心思,底下职员自然隐隐约约明白一些,但一方面和他们没关系,另一方面,就算想管也有心无力,这种事私下议论一下还可以,却不能拿到台面上直接说出来,即使当事人都不行,否则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安俊赫就这样直接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呆了。
权宝根也一脸诧异。
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诧,安俊赫看向还坐在原位的部长们,随着他的话出口,他们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理解,一些人察觉不对劲,神色开始不安,一些人误以为他方寸大乱,企图玩苦肉计的戏码而面带讪笑,还有一些人茫然四顾。
他移开视线,眯起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流露的情绪,继续说道:“今天我过来接手公司,确实准备把这里清洗打扫一番,不过他们的教育振聋聩啊!我确实缺少人手,各种各样的人手,特别是管理层,各个部门的运转得有人统筹,得有人分配,也得有人具体实行,少了人手,对我来说是种很困扰的苦恼,所以我决定把清洗的计划暂时延缓。”
“嗤……”
部长中有人笑了出来,没有谁在意那人的不礼貌,所有人都看着安俊赫。
他傻了吗?
居然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如果真想放弃清洗计划,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家心照不宣玩阴谋诡计就是了,这样明目张胆地把一切都坦白,就等于撕掉彼此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竟然还妄想让公司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运营?
“他们说要绑架我的意志,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不如我也来试一试。”安俊赫微微笑了起来,看着那些呆呆望着自己的员工,轻声道:“看到你们眼前会议桌的这些位置了吗?它们现在满了,但也可能空闲出来,可是要把它腾出来,我需要足够的理由还有支持我付出这种代价的决心……新公司就应该有新的气象,有些位置坐的够久了,有些人也等的太久,我觉得,今天是个很好的改变机会……”
“…………”
没有人说话,会议桌旁的部长们,无论之前有着怎样的看法,随着他这些话出口,渐渐都回过味来,脸色陡然苍白。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员工,看看安俊赫,又看看前方他们脆弱甚至开始有些惶然的背影,渐渐的,渐渐的,那一双双眼眸里,逐渐亮起某种死寂许久的火焰!
看着这一切,安俊赫面带微笑,思想却一片冰冷。
曾经有一个伟人,他统一了一个巨大的国家,当他登上权力的颠峰,站在高处逐渐被迷雾遮掩了山脚的风景的时候,当有人企图架空他,操纵他意志的时候,当内部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激烈,他的国家在一片看不到前途的迷茫中逐渐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动了人民的战争!
万千河山,红旗漫卷,因困境而麻木的人们心里,升起一轮普照江河的红日,枯萎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他们响应他的号召站了起来,一切反对的声音都被人民的浪潮扑灭。那种属于一个权力,一个意志的波澜壮阔,是安俊赫少年时期偷偷阅读他的选集时,最崇拜的至高力量!
今天,他不过是小小借用了一下。
他要让这些十多分钟前,沉浸在自得中的蠢物们明白,当一个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力,并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时,所谓的政治,所谓的阴谋阳谋,都如纸老虎一般脆弱。
他们企图借助员工的意志绑架他的意志,同样,他也可以把他们的一切谋划颠覆!
因为他站在顶端,而他们只能仰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