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日光灯明亮地照耀着,雾气蒸腾,无数细小的水珠随着上升的热气飞舞,将光线折射得细碎而氤氲。它们时而也会撞在洁白冰凉的墙壁上,随之冷凝,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水滴,散着犹如珍珠一般晶莹的光泽,直到重的再也吸附不住,便顺着墙壁滚下,彼此融合着,划出一条条湿痕,某一刻,坠落。
滴答!
静静漂浮的雾气扰动着露出一丝缝隙,下方池水泛起了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清澈的池面倒映着坐在池边的两人。
看着坐在前面的智秀,于烟雾朦胧之中,大片洁白的皮肤被光晕染出牛奶般颜色的背影,安俊赫目光温柔,伸出手,把她披散在白皙肩头的蓬乱长挽了起来,空气似乎有些寒冷了,偶尔肌肤碰触的瞬间,能感觉到她肌肉轻微的抽搐。
于是他加快了动作,不一会儿,拿起旁边的小水盆,从池子舀了盆热水,慢慢浇在智秀身上。
智秀似舒服似难过地叹了口气。
“烫吗?”
“还好,再热一点吧!”
他便打开热水器,一边继续放热水,一边舀出热水不断往妹妹身上浇着,让她能逐渐适应这样的温度,蒸腾的烟雾弥漫而出。视野受到影响,有些模糊了,只朦胧看到前方,智秀坐在小板凳上,像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长盘起,背影的曲线窈窕,然而视线若再往下移,原本应该整齐端正踩在地上的双脚。却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瘫”在地上。
水流哗哗而下,勾勒出的是皮包骨头的轮廓!
形状有些狰狞。
两年了,虽然有按摩师跟随养护,也有辅助器械锻炼,但这样长时间的瘫痪,仍旧令她的双腿不可避免地出现肌肉萎缩,平时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这时裸露着,如此的双腿出现在这样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身上,精致与丑陋的强烈反差,恐怕乍然见到的人,多半会倒抽一口冷气。
之所以排斥陌生人。大抵就是因为它们,不想被人看到,不想从别人的眼睛里现一点点的异样。
也只有关系很亲密的人,才会忽略它们的丑陋,不怜悯或者嫌恶,单纯而平常地对待。就如这时的安俊赫。
浇了几盆热水,待到智秀的皮肤开始红,肌肉也不再僵硬。他便卷起袖子,蹲在智秀身前,将她双腿抱在怀里,撩着热水。低头轻柔地一遍遍擦拭,沉默而认真。
片刻,他抬起头看着她:“感觉好些了吗?”
“嗯!”她点点头,随后身体腾空,被他抱了起来,轻轻放进浴池,暖和的感觉开始逐渐包围住上半身。所幸有过预热,并不觉得难受。
半躺在水池里,血液仿佛在这样的温度下兴奋地活跃了起来,舒畅的感觉辐射开来,智秀闭上眼,悠长地呼吸着,再次睁开眼时,哥哥就坐在浴池旁,一下一下往她露在水面的肩头泼着水。
除了刚刚帮她弄腿而打湿的裤子,他身上作为上衣的衬衫也湿了,不知道是雾气的冷凝,还是环境闷热而出的汗。
现她睁开眼睛,他笑了笑:“舒服吗?”
“舒服。”
眨着温润的眸子,智秀笑道。
虽然已经几个月哥哥没有帮忙洗澡了,虽然被看着,却不必害羞,热水里的温度仿佛穿透了皮肤,涌进心脏,渗入骨髓。全身上下,即使失去感觉的双腿,似乎都在这样的感觉中变得酥软,那是能够让人安心的感觉。
这样安心的感觉已经陪伴了她很多年,小时候,每到夏天就去海边,和哥哥寻找没有开辟成公共海滩的偏僻地方,那些地方环境通常都不太好,通行不便,岸边堆满了礁石,唯一的好处是,礁石滩的缝隙间总会寻到一小片还算开阔的浅水区,没有开价值,到那里玩耍,并不需要像开辟好的海滩那样拥挤,有时还得买门票。
若成功找到一处没被其他孩子霸占的地方,那么整个炎热的下午,想泡多久就泡多久,对小小的智秀来说,那是夏日除了吃冰棍最大的享受。
通常她待在海里,哥哥都会在岸边,光着脚丫坐在礁石上,看着她翻滚在浪花白色的泡沫中。还小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哥哥不下去陪她玩,于是便经常恶作剧,有时抓起一把泥沙扔过去,看哥哥手忙脚乱地躲闪,有时故意游远,让哥哥着急地跳下来把她抓回去,然后挨一顿屁股。
童年记忆的天空,蓝的像是彩笔涂抹了画板,单纯得掺不下杂色,后来才明白,那样炎热的天气,他不是不想泡在海里享受难得的凉爽,而是必须站在高处,方便为她注意着远方的浪头,方便他的视线能一直捕捉到她的身影。
2o年的时光,很多危险都在这样的安心中还未出现就已结束,所以不染杂色的童年,她才可以安心的徜徉在浪花里,看海鸥鸣叫着从头顶蔚蓝的苍穹划过,所以今天,她才能这样躺在一片温暖中,即使残废了,也可以不用思考生活,暂时放下对未来的烦恼。
只要握住他的手!
可是啊,童年毕竟已经远去了,她不再是那个想不明白一件事,就放弃不再想的小女孩。
明明是双胞胎,明明一样的年纪,他却总像是早出生几年,照顾着她,为她做许多许多事情,而她,却几乎没为他做过什么!
安智秀,很想很想帮安俊赫做些什么——
并非负疚或者回报,只是努力追求仿佛他那样的,俨然天经地义的去做,从无分彼此……
……
又是梦吗?
允儿睁大了眼睛,舞台,灯光,动感的旋律和舞蹈,台下仍旧是那片浓郁黑暗都遮不住的粉色光海,不过不同的是,她们没有在台上乱跑了,而是整齐地跳着舞,黑暗时而亮起的闪光灯,映出远处部分物体的轮廓。
适应了好一会儿,允儿才现,这次的梦好像不是演唱会了,而是……商演?
舞台的灯光交错迷离,迷迷糊糊的,主宰着意识的,依旧是上次梦境中那种思维与身体的抽离感,脑袋里分明在胡思乱想,身体却自地做出各种舞蹈动作,没有错漏,一曲完毕,她甚至主动牵上身旁小贤的手,向台下鞠躬致谢。
这到底什么梦啊?
脑瓜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却没有答案,身边的人都在卖力演出,舞台上也不好揪住谁大声地问这到底是不是个梦,还是自己精神分裂了,要真是那么做恐怕才是真的精神分裂了。
时间就这样推移着,又唱了一歌,身体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才终于停下来,有人把凳子搬上舞台,一个主持人上前和她们说着话,她们也恭谨地应对着,言语之间夹杂着许多吹捧,允儿朦朦胧胧捕捉到的最多的词汇,是j.h集团,也知道了正在参加的商演,似乎是这个j.h集团新落成的,命名为海文斯奎尔(.square)的假日酒店。
这时舞台已经亮了,无数的灯光打了过来,偶然间顺着主持人掌握的谈话节奏,回头观赏舞台背景揭晓的酒店全景图,看着大幅图片标注的各种豪华设施,一边随着成员们出赞叹,允儿一边腹黑撇嘴。
太**了,太可耻了!
难怪能请得起林允儿大小姐和她的小伙伴们过来当花瓶!
商演到了这种环节,无疑是很枯燥的,无非是互相吹捧,允儿便一面暗暗进行着各种吐槽,一面等待这个古怪无聊的梦境尽快结束。
就这样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进行到最后的部分了,主持人语气激昂地邀请酒店的主人上台致辞。
随着高亢的呐喊,数道强烈的追光灯,连成一串从舞台边缘移向下方,一条被隔离带区分开的红地毯,在明亮的灯光中一直铺展到人群深处,音响奏鸣起昂扬的旋律。
光线太强烈了,从这里向那边看,被黑暗包围的那条布满光明的道路尽头,有两个人携手踏了上来,轮廓遥远的模糊不清,人潮汹涌着,黑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努力靠近隔离带,举起相机,补光灯不要钱一样的闪烁着,快门的声音呼啸如海。
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熟悉。
允儿微微皱起眉头,苦恼地想着,几步外的主持人已经在高叫:“有请j.h集团会长,安——”
“安”字拖长的嘹亮尾音还未消散,远处红地毯的中央,忽然一阵骚乱,隔离带被冲破了,一个人冲进光明的范围,向另一端正走来的两人举起手。
“砰!”
……
呼——
睁开眼,入目的是化不开的黑暗。
梦境里巨响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震荡,鼻端俨然残留着硝烟,心脏因为惊悸而紧缩成一团,冷汗爬满额头,呼吸声像是风箱一样在响。
j.h集团……安姓会长……熟悉的身影……
还有最后那道恐怖的枪声。
允儿紧紧攥起双手,努力睁大的眼眸凝视着黑暗的天花板,迷茫,惊惧,即使被窝很温暖,也掩盖不住周身某种彻骨的寒冷。
那到底……是什么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