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要殿试，至关重要，众人都没敢放肆，一群人，连壶酒都没开，却也能欢乐的似乎能醉过去。
翌日，马车自赵府出发赶去客栈，而后驶去皇宫的方向。
此次中榜人数不足一百，且多是长安附近地区的人，众人都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并没有办法。
年景不好，天灾使至，他们也无能为力。
天又放晴了，但吹来的风有些清冽的气息，五十多位学子站在一起，翘首以盼，却连个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拂过脸颊的阳光逐渐滚烫的时候，终有一人撑华盖而来，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年轻时应当是有些清俊的，但现在看他只觉得威严而沉冷，华丽的皇袍加身，疾步而来时能感觉到清晰的压力。
他不紧不慢的上了台阶，而后笔试头三名被太监尖着嗓子喊进去。
三人行，其中两人明显是故交，中间的罗绛就很尴尬，尤其是他的年龄看起来就比两位大上几岁。
郑旭他倒是知道的，小神医的未婚夫婿嘛～没想到也有几分真才学，至于傅深——偏僻地方来的学子，偏进了小神医开办的学院，一跃成龙，竟一朝成了笔试状元郎。
高台威严正坐，三人保持沉稳的缓缓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齐宣帝看着台下几位，眼睛微微一眯，这些，都是他大齐的栋梁之才。
“朕看了你们的文章，写的都很不错，词藻华丽优美，底蕴深厚，然，文章写的好，不代表你这个人作风清正。”
“今日朕欲出一题，当今大齐，饥荒瘟疫横行，看似河清海宴，实则风雨动荡——请诸学子以此作文，发表感想。”
三人行礼，各自朝着自己的位子而去。
瘟疫……饥荒……身为亲身经历着旁观着插手着的人之一，郑旭对这个话题并不陌生，甚至有一腔话想说。但是齐宣帝的话让他有些许不确定。
“看似河清海晏，实则风雨动荡。”有哪位太平国君会这样形容自己稳坐了几十年的江山?
以及“感想”二字，让人联想颇多，容易发散思维。
罢了，便随缘写吧。想着，郑旭执笔开始动手写。
他执笔的动作极为好看，从容不迫的，像是带着某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骨，但是他的字更是让人惊艳——原先温润的有些圆润的字体不知何时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变的锋利而利落，像一把随时都能出鞘的剑。
长剑出鞘，恨不能斩尽天下宵小。
守在他身边盯着的太监有些惊讶，眼里多了些赞叹，不说别的，光看这手极具风骨的字体，以及这下笔毫不犹豫的速度——若放在前朝，说不定殿试状元已经出来了。
前朝考试向来不拘泥于行事，有位国君考校学子，看哪位长得俊，哪位写的快，哪位字好看——这个人必然便是状元无疑了。
不过太监看来，这位公子已经很不错了，君不见另外两位可是踌躇了半天才落笔，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人看着便想从后面狠狠推他一把。
两刻钟后，郑旭正式收笔，而后细心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错别字或者语句不通顺的地方，便着人收了卷。
“这么快就上来了！”已经无聊的随意找些奏折打发时间的齐宣帝见此顿时一乐，忙让人呈上来。
入眼便是锋利俊秀却又不失规矩的字体，极具观赏性。齐宣帝暗暗点头，心里因着第一个交卷的人竟然是郑旭而起的郁闷消散了些。
这是一篇极优秀美丽的文章，初看只觉得惊艳，再看便沉迷于其中所描写的场景，而后齐宣帝便是一阵沉默。
据他过往四十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篇文章，最高也只能评个中等，原因无他，这文章的几个论点说白了就是落笔者庸者自窥得来的东西——但是，它被最后一句话画龙点睛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着实惊艳，惊艳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最起码他这四十多年来，从未见过能说出这般话的人物。
可是郑旭——不过区区一个未加冠的少年郎，哪里来的这样的气魄与胸襟?
“陛下。”看他一直沉默的盯着那几页纸不做声音，动也不动，站在大臣一首的凌珏不由的出声喊了一声。
齐宣帝这才回魂，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心里暗骂一声，而后示意太监将几页纸拿与凌珏一干臣子传阅。
其间罗绛终于落笔，呈上来一篇看起来很不错的文章。
齐宣帝反应平平，随手将其压下。
罗绛瞧见，心都凉了下去，只好安慰自己笔试已经是第二名了，殿试只排前三名的名次，哪怕再差他也是个探花郎。
傅深的文章又过了整整一刻钟才呈上来，其间真情流露，眼睛都红了一圈，让人心生感慨。
“众位爱卿觉得如何？”看罢三篇文章，齐宣帝眼睛扫向一干臣子。
一干大臣交头接耳几句，最终文臣左相被推上来发表想法，他道，“臣认为，郑旭的文章，该评甲等。”
甲等，那便是头名了。
齐宣帝嗤笑一声，看向众臣，“你们都是如此认为的？”
众人言是。
区区郑旭，一介太医之子，草民一个，也能写得这样的锦绣文章?
齐宣帝心里很不痛快，这郑旭，笔试第三也就罢了，足见他下了功夫，左右探花郎几年便有一个，也不甚稀奇。可是，他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让众臣都对他另眼相待……齐宣帝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赵峰的阴谋。
眼看武将有自己儿子了，便将女婿安插在文臣里?
他绝不允许！
齐宣帝将郑旭那几页纸拍到桌上，表情看不出喜怒，“郑旭，来讲解一下你的文章思路！”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野心勃勃还是真的忠君忠民！
“是。”郑旭有些意外，但还算淡定，清清喉咙道，“草民自幼长于白身之家，打小便跟着父亲学习医术，曾想要随父亲一般做一个心怀天下济世救民的好大夫，无奈……”
“说最后一段。”齐宣帝打断他，心道谁乐意听你的成长史?
“……”郑旭眨眨眼，想了想自己最后一段写了什么，想到之后，反倒有些犹豫了。
“怎么，不知道该如何说?”
“回陛下，最后一段是草民随心所写，心中一时激荡所落笔，若要问心路历程，还请陛下给草民一些时间，让草民回想一番。”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说，此句是你一时心情激荡所写?”齐宣帝面色沉沉，心情更加不好，甚至断定他在说谎。
这样惊艳美丽足够流传千古的句子，这小儿说这是一时心情激动的产物?
“不。”郑旭道，“此句是一圣人所言，草民不过拿来借用而已，当然，这也是草民的心之所向。”
“此句是谁所言?朕为何不知?”
郑旭道，“此人姓张名载，不知其哪里人，亦不知其生平，草民只是……偶尔从一处古籍上看来的。”
其实不是，这句话，是他见师妹摘抄的，当时觉得惊艳又激动，问了才知道并非她所写，而是一名从未在历史上留过痕迹的人所言。
齐宣帝只觉得他说的天花乱坠，心里半个字不信，若真有这样一个人，为何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