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水面的那一刻,春秋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骤然收缩的心脏疼的似要炸裂,春秋睁开眼,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晕眩。
鲜血从赤黎的周身缓缓渗出,他们融在清澄的河水里,像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红莲。
春秋不敢抱得抱紧,他觉得仿佛自己一用力,怀里的那个少女就会彻底的碎裂,尸骨无存。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好让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快些清醒,单手从衣襟里摸出精巧的匕首,刀锋一转,手腕上就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交缠的血液卷入河底的暗沙,以血光为指引,以意念为支柱,血色的结界在两人的周身慢慢笼起。
赤黎渐渐醒来,她战栗着蜷缩起身躯,春秋放开手,他分不清身上的鲜血是自己的还是赤黎的,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黏腻温热的触感混合着铁锈般的气息,让他窒息。
赤黎的反应越来越强烈,春秋甚至能看到她猝然张开的唇齿间,颤抖的舌尖。
他有些不忍的抚慰着赤黎的后背,赤黎却像在是突然发了狂,她狠狠扑上来掐住了春秋的脖子,然后对着他的肩头咬了下去。
疼痛让春秋完全清醒了过来,眼前根本不是白日里那个乖巧的少女,他本能的想把赤黎推开,然而赤黎的力气似乎大的可怕。
肩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春秋觉得赤黎是要把自己整个咬穿过去,她在源源不断的吸取着春秋的鲜血,春秋的力量,和春秋的意识。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如果结界崩坏,春秋无法想象这样的赤黎,会带来什么灾难。他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麻木无力,突然心里一急,就猛然一口回咬了过去。
两条相互撕扯的鱼沉沦在暗夜的河水里,在春秋视线终于模糊掉的那一刻,他看见赤黎双唇的弧线,浸满鲜血,了无生息。
他又一次死在了赤黎的面前。
天色快亮的时候,赤黎终于背着春秋走回了客栈。
晨曦的薄雾里,湿透的衣襟交缠着,赤黎只觉得浑身都透着冷意,她勉强的推开房门,却在跨进房间的那一刻,终于也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在逐渐蔓延的水渍里,他们蜷缩着靠在一起,像睡在天地的子宫里。
而另一边,当北冥迷迷糊糊从宿醉里醒来,谢衣正要去取医馆代煎的药。
春秋一直没有醒来,赤黎受了寒烧的厉害,一下病了两,谢衣就有些照顾不过来了。
北冥混沌的大脑还有些隐隐作痛,她也不记得自己昨天究竟喝了多少,想着去医馆取些醒酒的药也好,两人就一起出了门。
是个秋冬里难得的晴天,已经热闹了一整天的临水镇,在近午时分的暖阳里显得越发慵懒,北冥的脑子有些嗡嗡作鸣,连阳光照在身上似乎都暖不起来。
到了医馆,谢衣去后堂取药,北冥在前堂口刚坐了一会,困劲就又上来了,她努力的提了提神,却依然觉得眼前的人来人往都模糊的很,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声响都化作了耳畔的轻风,半睡半醒见听见有人叫了声“北少爷”,下意识的答应,疲惫的双眼缓缓睁开,坐在阳光里瞌睡的少年,和刚从后堂取了药出来的一对中年男子,都是愣住了。
北少爷这个称呼听起来浑的很,却是北冥幼年自封的,她从小在军中受宠,说什么就是什么,等长大些想让人改口,别人也都习惯了,因此北家军里亲近些的,仍是这么叫她。
北冥觉得脑子痛的越发厉害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醒了还是梦着,又或者根本是酒劲里的幻觉,她见外面的阳光出奇的好,于是一甩袖子站起来说了句“你们认错人了”就往外走,步子仍是虚的,喉咙口却似堵住一般的难受。
她只想再回去睡一觉。
离开杻阳山后,她喝完了近半生的酒,有时吐着吐着身上就开始发寒,想起昔日军中众将对饮,圆月之下拔剑而舞,便觉得那嗡嗡剑鸣钻进了肺腑。
她知道北家军的余力一定会寻找自己,那些从死亡离逃脱的战士,他们期待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将门虎女,期待她雄姿英发,期待她浴火重生,期待她带着所有人重振旗鼓。
那是她曾经期待的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每当她清醒着闭上眼,她都能看见漫漫的黄沙淹没了千军万马,她似乎能听见每一声绝望的呐喊,看见每一寸骨头是如何断裂,分辨出每一句遗言,那是她无法面对的东西,她畏惧了,她需要究酒精来慰藉自己。
眼前是两个经历过生死的汉子,他们说女真族狼子野心,勾结宋臣在前,谴兵与辽族在后,从一开始就直指凌云城,只等北辰一死,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说杻阳之战后,辽族已成为强弩之末,如今大宋缺兵少将,女真虎视眈眈,正是风雨飘摇之势。
他们似是说了许多,但北冥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看着两张嘴在眼前一张一合,那些碎裂的头骨,那些血流成河就又涌进了心底,她觉得胸口疼的厉害,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谢衣取了药不见北冥,出了医馆门四下张望,就见巷口北冥正和两名男子说着什么。
谢衣从身后叫了声北冥,她没有答应,暖色的阳光洒在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
谢衣吓了一跳,她扯着北冥的袖子又唤了两声,方见她缓缓的回过神来,说了句,“谢姑娘,我们走吧。”
谢衣反应快,跟着就问“你不说来取醒酒药么?怎么出来了?”
北冥没有再说话,只一味的往前走,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觉得,这街上的阳光真真一点温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