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语文课被安排在上午第一大节,林微尘直接拿着教案和课本去盯同学们的早自习,这样课间就不用再回一趟办公室了。
太阳升起不久,阳光并不刺眼,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教室,在同学们的课桌上留下一道道浅黄色的光斑。
林微尘带的班是理科班,不需要背地理政治历史这些固定的条条框框,只有简单的公式和英语单词之类需要多加熟悉。
同学们读书很认真,林微尘在教室走了两圈儿巡视也没有发现一个同学在开小差,就连教室最后一排的几名体育生都拿了单词本有模有样的念着,这让他感到一丝丝欣慰。
回到讲台坐下,他托着下巴望着下面孜孜不倦的学生,不禁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年,条件远没有现在这么好,一盏瓦数不大的白炽灯,老化到发黄的玻璃窗,坑坑洼洼的课桌,上一届或者是上上届学长传下来记着密密麻麻笔记的旧课本…
至今林微尘还记得在学鲁迅先生那篇《三味书屋》时,他学着先生的样子拿铅笔刀仔仔细细工工整整在桌角刻下的那个三角形的“早”字。
后来到了零零年,李院长为了能让他有更好的发展,有更大的机会去上一所好大学,于是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托关系为他办理了城镇户口,送他去全镇最好的高中就读。
也是在高三那年,他认识了季尧,那个在阳光下笑着说会保护他一辈子的青年。
李院长一直将他当亲孙子疼爱,把他呵护得太好,好到尽管他身世坎坷如浮萍飘零,却依然能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成长着,内心不会有太多阴暗面,不会对这个社会的不公平而心怀不满。
他的一整颗心,就跟他的人一样,干净而纯粹,以至于对这个世界充满着乐观而积极的希望。
所以…在季尧说会保护他时,他信了;在季尧说要带他走时,他答应了;在季尧要抛弃他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再也离不开那个人了。
难以自抑的伤感汹涌而来,压得林微尘透不过气来,他趴在讲桌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压抑的呜咽声慢慢在教室扩散着。
太难熬了,挥之不去的记忆太难熬了,让他心力交瘁,精神恍惚,甚至下一秒他就会忘记自己上一刻要说得话,也会不自觉的突然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听不到季尧对他说话,听不到同学们的读书声,仿佛世界上只剩了孤零零的他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些所有曾经说过要对他好,要陪他一辈子的人都不见了。李院长是,季尧也是。
第一排的同学停止了念书,第二排的同学也停了下来…整个教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同学们大眼瞪小眼,盯着趴在讲台上肩膀不断耸动哭得汹涌的林微尘,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老师?”坐在讲台前的一个小女生站起来,鼓着勇气身体前倾吃力地伸手够到林微尘,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师?您…还好吧?”
“嗡——”一阵耳鸣声回旋在脑海深处,似拨动了某跟神经,让林微尘迅速回过神来。他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睛才坐起身,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得跟桃核一样了,脸颊还带着一点点水迹。
“没事…我眼睛有些不舒服,也许是迎风流泪。”他解释着,找出一个自己也感觉不容易让人信服的借口。
“啊?”同学们看看教室紧闭的门窗,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教室里没有风啊。
或许不能再拖了,林微尘想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而不发疯。
在没确定自己是抑郁症之前他的自我感觉还好,可昨晚百度出一条条抑郁症的发病症状,他对比着自己的对号入座,“精神病”这三个字无疑彻底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渊。
林微尘不知道其它精神病患者会不会为自己的病情而感到害怕,但是他会,至少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慌。
“同学们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林微尘起身,神色带着慌张,“今天上午的语文课改为自习,明天下午的自习课我们再补好吗?”
“好,既然老师您身体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吧。”同学们点头,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程果,盯一下纪律。”林微尘在走之前做了最后一项安排。
“您放心,我会的。”程果应下,目送林微尘离开。
林微尘几乎是用逃命的速度冲出教室,教案都没来得及送回办公室就那么一路跑着奔出校门。
像一个等待枪决的死刑犯,林微尘不知道那要命的一枪何时会响起,他要尽快去看心理医生…那种心怀揣测的惴惴不安要把他逼疯了。
然而,跑出校门的那一刻,林微尘却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门卫警务室的小窗子前,有些茫然无措。
自己真的决定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跑去心理医院吗?如果医生宣布他真的是精神病患者怎么办?如果他承受不住这个结果当场崩溃发疯又怎么办?
一手抱着教案,一手插·进裤兜捏着手机,林微尘突然想打个电话。
打给谁呢?他想不通。
但潜意识已经先于理智控制着他的手把手机拿了出来,拨打号码的动作一气呵成不需要刻意就已经熟稔于心。
季尧。
林微尘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听筒贴在耳侧,然后屏住了呼吸。
“嘟——”一声。
“嘟——”两声。
“嘟——”三声。
“嘭——”一下。
“嘭——”两下。
“嘭——”三下。
手机里的忙音与林微尘的心跳声交错响起,衔接得天|衣无缝。最终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成功将他锁金黑暗的最底层,密不透风。
林微尘把唇贴在声筒处,轻声道:“阿尧,我好像生病了,阿尧,我…害怕…”
没有人听得到,没有人给他回应,更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先于身体疲惫的精神正徘徊在悬崖边缘,垂死挣扎。
吸吸有些发酸的鼻子,林微尘随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口袋,心里好像“咔嚓”一声有什么碎了,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才早晨八点,太阳升的不高,并没有真正暖和起来。林微尘感觉有些冷,他一边穿过马路往候车站牌走,一边稍微向上提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在快要穿过马路的时候,他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踉跄着跪倒在地上,耳边尽是“嗡嗡”的蜂鸣声。
这时有一辆骑得飞快的摩托车从他身边经过,车上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把已经开出去几十米的车又倒了回来。
修长笔挺的腿撑在地上,那人按了按喇叭,语气含笑:“哥们儿,你是要碰瓷吗?我的车可没有刮到你啊。”
“……”林微尘突然头疼得厉害,他跪在地上起不来身。四周车来车往,朝他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吵得他浑浑噩噩愈加难受。
“我…我不是碰瓷的…”林微尘道,努力试着站起来,“你走就行,我不讹你。”
“……”南宫城取下保护头盔,低头看着地上的林微尘,笑道:“喂,我就开个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林微尘倔得厉害,“我不会开玩笑。”
南宫城噎了一下,长腿一迈就下了车,把摩托停好,走了过来,“我看你好像需要帮助,这才停下的。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识好赖?你这样晕倒在大马路上,万一被车撞到不是祸害了司机一家子人么?”
林微尘:“……”
难得有了脾气,林微尘抬起头,恶狠狠瞪着那人:“要你管!”
一抬头却愣了,他觉得这个人…更准确地说是那辆红色的雅马哈看起来有些面熟。语气轻缓了几分,他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南宫城转了转手里的保护头盔,“碰瓷不成,改搭讪了?这招儿难道不是用来跟小姑娘套近乎的?”
林微尘咬了牙,不再打搭理他。
南宫城走过来二话不说把头盔套在了林微尘头上,把他抱起来放在摩托车后座。
“谁让你今天被我撞上了呢?我好人做到底,说吧,想去哪里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