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烟后季尧打开车窗通了半小时的风, 等身上的味道差不多散尽了,他才下车上楼。
走到三楼的时候想起什么, 他转身回到车上,驾车去最近的一家农贸市场买了一只现宰出来的老母鸡, 路过水果摊时顺道又买了一串青提。
回到家刚走进客厅还没等季尧关门,他就听到卧室里传来低沉的呜咽声。
来不及将大包小包送去厨房,季尧把东西往地上一丢就冲进卧室。屋内床帘拉得紧密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 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墙角的地上缩了一个人, 抱着膝盖躲在床帘后面。
“阿尘?”刚从外面回来眼睛不适应黑暗, 季尧的瞳孔望着林微尘所在的角落放大了一圈。怕惊扰到对方,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心翼翼地靠近, 慢慢蹲下去,试探着又唤了一声:“阿尘?”
林微尘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但他始终一动不动。
季尧微微皱眉, 起身走到窗前抓起厚重的遮光窗帘“呼啦”一把扯开, 顷刻间阳光洒了进来, 一室明媚。
这次季尧终于看清了, 林微尘只穿了睡衣睡裤, 赤着脚蹲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在睡觉。
林微尘闭着眼, 那件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半只袖子都被泪水浸湿了, 也不知他在梦里究竟想起了什么,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季尧都跟着呼吸一窒。
在季尧下楼的那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小的一团人影,无助又可怜,他的肩膀跟着抽噎的动作轻轻耸动着,就那样撞进季尧心里。
“阿尘,别哭了,我们回床上睡吧…”喉结上下滚动数次,季尧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又粗又哑。胳膊穿过林微尘的腿弯,季尧把他打横抱在怀里。
林微尘也许是被梦魇住了,困在其中无法自拔,没有要醒的意思。
季尧抱着林微尘坐在床边,掀起被子一角搭在他身上。这人难得没有躲他也没有挣扎,只是揪着他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前哭得压抑又隐忍。
屋子里除了林微尘的抽噎声什么都没有,安静的可怕。季尧说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正抱有怎样矛盾的心情,他一边不想看到林微尘这样陷在梦里痛苦,一边又害怕他彻底清醒。
因为等林微尘醒了,也就不会再让他碰更不会让他抱了。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季尧维持一个动作僵了太久胳膊发麻,林微尘终于安静下来。季尧把他放在床上,轻轻掖好被角,确定他安睡后才起身去厨房。眼前似隔了一层雾,看什么都看不清,季尧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抹,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呵——”季尧自嘲地低笑一声,原来刚才屋子里响起的那阵压抑又隐忍的呜咽声,不是林微尘的…而是他自己的。
季尧拎着水果和鸡进了厨房,他先把提子洗了用小盘盛好,然后把母鸡处理后放进高压锅煲鸡汤。
林微尘瘦得让人心疼,他现在又患了厌食症,每天只凭那一两口白饭怎么撑得下去?
鸡汤还在锅里闷着,季尧端着提子回卧室,见林微尘还没醒,于是他蹲下|身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怕少看一眼忽略掉什么,又怕多看一眼把那个人惊到。
这时林微尘动了一下,翻过身来,手臂不安分地从被窝里伸出来搂着被子的一角。
这个习惯不怎么好,冬天太冷容易着凉。
季尧想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去,刚碰到,突然意识到是早晨烫伤的那只手。他凑过去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伤口,烫伤的地方已经不红了,泛着青白色,那是表皮被烫伤坏死的缘故。
他找来药膏,拉过林微尘的手轻轻地在上面又涂了了一层药膏。
微凉的膏状物在皮肤上化开的感觉有些奇异,林微尘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恢复意识之后的瞬间就把手从季尧掌心抽了回去。
掌心徒空的那刻,仿佛心也跟着空了一瞬。季尧把心头的酸涩感压下去,从盘子里拾起一颗提子送到林微尘嘴边,“阿尘,吃点儿水果。”
林微尘刚醒来眼神还很混沌,迷迷蒙蒙的噙着水汽,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般没有任何回应。
季尧捏着那颗提子在林微尘皴裂苍白的嘴角蹭了蹭,继续软声哄着:“你看你,嘴巴都干了…听话,吃一颗吧。”
许是被蹭的有些痒,林微尘皱皱眉,微微张开了嘴巴。
季尧忙把那颗提子送进去。买时他特意问了商贩,这提子是无籽的,洗的时候他也尝了几颗,的确没有籽儿,不担心卡到。
含着那颗提子,林微尘的腮边鼓着一个小包,他的动作很迟缓,很久才嚼一下,不过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季尧接着又喂了几颗,温声软语地哄着,好歹让林微尘吃了一小串,大概□□颗的样子,再去喂,对方却说什么都不张嘴了。
季尧也不逼他,这种时候林微尘哪怕只吃一颗,他心里就很高兴了。隔着纸帕,季尧为林微尘擦了下嘴边的残渍,估摸着时间鸡汤差不多好了,他起身去厨房。
一只老母鸡用高压锅炖的浓到发白的一碗汤,季尧在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加了些香菜和几滴香油。
林微尘胃不好怕腻,不放盐的话喝了怕是会难受。
重新回了卧室,季尧把碗放在床头柜,想抱林微尘坐起来喝鸡汤,可他才刚俯身伸出胳膊,还没碰到林微尘,对方就开始浑身轻颤着要躲。
季尧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哑声唤了一句:“阿尘…”顿了顿,他小声道:“我不做什么,你别…怕我…”
林微尘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手背上浮起淡青色的血管。
季尧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揉开,才抱起他靠坐在床头,拿枕头垫上,重新端起碗用小勺盛了鸡汤去喂。
林微尘只喝了几口就不愿喝了,季尧毫不嫌弃地把剩下的半勺送进自己嘴里,又解决掉碗中剩下的那些,想重新扶他躺下,却见他转了下眼珠,似乎在找着什么。
“怎么了?”季尧道,想帮忙。
林微尘不说话,在房间看了一圈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赤着脚要下床去拿。
季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他要找的是那本《制冷原理与设备》。
“别动,地上凉。”季尧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执拗地要去看这本书,只是拦着他没让他下床,走到桌边取了书递给他。
林微尘掀开书去读了,苍白的指尖近乎偏执地一遍遍在书上划着,直到脆弱的纸张经不起指甲的摩擦而起了皱。
他在描摹那些制冷设备的原理图还有管道图。
见此,季尧转身走出卧室,再回来时手中多了几张白纸还有铅笔和橡皮擦,朝林微尘递过去,他道:“如果要画设计图的话…还是在纸上画出来记忆更深刻…”
林微尘低着头,比划的动作顿了一下。
季尧把纸和笔又往前送了几分。
良久,林微尘缓缓抬手把纸笔接了过去,然后一笔一划认真画着,压缩机、冷凝器…
他画的根本不是什么原理图,他在给自己画一座牢,固步自封,陷在过去的回忆里不愿再继续向前。也许季尧正等在下一个路口对他招手,可他早已经没有力气再迈出一步。
“啪嗒”“啪嗒”的水滴砸在青白的纸张上,晕开一朵朵小花。
不用看林微尘的脸,只看着纸上那些眼泪,季尧的心就狠狠抽了一下。
自从生病以来,林微尘变得异常脆弱,季尧不一定哪个动作哪句话就会引得他情绪爆发,又或者根本不需要外界刺激,他自己就已经极度敏|感了。
“阿尘…”季尧在床边坐下,接过他手里的书和纸笔放到一边,轻声道:“外面要下雪了…今天,我们去看看那些流浪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