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楚轲和邵冰都感到意料之外的是,不是他们找到了楚晏然,而是楚晏然找到了他们。或者说,找到了楚轲。
楚轲发现,邵冰已经习惯于以思考认识实际。楚怜并没有给所有房间布置防尘布,仅仅是刚开始的几间。这意味着,她是故意制造的现象,误导来者的判断。楚轲将这一想法告知邵冰后,邵冰沉默不语,径直进入楚怜房中,展开追溯魔法。结果当然是被反追溯魔法所阻止。
受挫的邵冰把身子往后一倒,落在楚怜柔软的床上,人走茶凉,本应存在的沾染在被褥间的馨香消失殆尽。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楚轲看了一眼楚怜的电脑,说:“要不要看看这个?”
“没用。”邵冰闭着眼,疲惫地说,“你忘了,连政府的内部服务器都被入侵,然后删除文件了,她,或者说帮她的人会忘了个人电脑的痕迹?”
楚轲还是打开了电脑,也许是预先设置的脚本,电脑一开机,就开始播放张国荣那首经典的《当爱已成往事》。这无疑是楚怜留下的。这是首伤感的情歌,楚轲不知道为什么楚怜会选这首歌作为送给他们的离别曲。直至那逝者温柔悲而戚的歌声唱到“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的消息”、“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这样的句子时,他们才稍稍懂得楚怜的心情。绝非任性,绝非滥情,只是迫不得已。
歌曲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符停滞时,响起了轻轻的啜泣。那是多么令人感到亲切的声音啊,邵冰不禁侧耳,他的双目紧盯着屏幕,哪怕不会有伊人的面庞再现。他怕自己望向他方,就真的会以为,楚怜还在身边。好像就坐在那儿,为了什么小事而哭诉。
“哥哥,邵冰,”伴着哽咽,楚怜的录音以一句真情告白为结尾,“我爱你们。”
砰——
楚轲一拳砸到了墙上,他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把拳头的方向从电脑拗了回来啊。邵冰摘下了眼镜,把脸埋进被窝,两肩微微耸动着。
忽然,邵冰飞身下床,连眼镜都来不及戴上,扑到电脑前,弯腰敲打键盘,转入程序操作台,飞快地输入程序。
楚轲一惊,立刻明白邵冰是想到了什么。
在一番输入和输出后,邵冰仿佛是得到了结果,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果然。”
楚轲上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邵冰戴上眼镜,恢复了知性冷静的面貌,用手指指着大排英文的最后一列数字,道:“刚才的是电脑脚本,预设程序。楚怜一定是走的时候启动的脚本,那么,就一定会有脚本启动的本地记录。这个,就是脚本启动的日期。我们调查久久而不得结果的关键!”
2014-09-12
就是邵冰进入楚轲家中的日子!也就是说,楚怜并不是在邵冰“发现她失踪”之前离开的,而是在邵冰以为她失踪之后离开的!可以想象到,楚怜一定是躲在宅中的某个角落,一直等待到邵冰进屋再离开,接着自己才出发向未知的地方。怪不得邵冰提供相当全面的信息去调查前两日的火车、飞机等等交通方式都无所猎获,那是当然的事情,因为楚怜是在之后的日子出走的!
等楚轲把这一系列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额头不禁滑下一颗汗珠。
怜,你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到这一步啊!
楚轲的手下意识的搭上窗沿,满目凄凉地俯瞰园圃的狭黄翠绿。
你是否就站在这窗台,目睹着夜色中,路灯下,邵冰的归而复去,然后打开门,踏上不归的路?
在那条通向家外世界的道路上,你是否有几步停驻,转而回眸,顾盼这所你已居有一生的屋?
然而,多说无益,邵冰已经开车赶往市区,着手安排新一轮的排查,力求找到楚怜的所在。这是新的调查,想必工作量不会比之前的少,加上邵霜华已是近似倒树,猢狲尽散,对邵冰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现在,能帮到邵冰的人真的不多了。
为了抓住新得到的线索,邵冰彻夜都在市内,同手下人一起调查。邵冰一遍遍地浏览机场、火车站各个点的监控,任何可能是楚怜的镜头都被他撷取下来,交给警局刑侦部门专业的技术人员辨认,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另一方面,调查小组还在排查购票记录,任何可疑的信息都立刻移交警方,追查而去,这一过程就涉及到实际而非信息网,其速度就更加缓慢。
于是,今晚楚轲一个人孤守枯屋。当睡意袭来之时,他没想到,楚怜的踪迹之谜将随着他的一个梦迎刃而解。
以往的梦,都是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种种怪相,这次,却仿佛切身置之其中。
在他面前呈现的,是一条幽远深长的封闭走廊。头顶一盏破旧的白炽灯,光线发黄。四顾,周遭墙壁皆由一方方光滑的青石堆砌而成,其缝隙细微,几乎密不透风。只觉一道长风从走廊的另一头吹来。微风习习,楚轲逆着风向前进,试着找到出口。
楚轲一迈开步子,唯一的灯便熄灭了。长廊变得幽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手摸索着,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石壁,不知何故,散发莹绿光芒的古奥咒符在墙壁上星星点点地亮起,宛如落下的萤火虫排成一线。楚轲看着它们,布满石壁的晦涩文字一路延伸而去,似乎指引着另一个方向,那不是风吹来的方向。
咔嚓
身后传来拉下电闸的声音,昏黄的灯光射向一处,照亮一道修长的人影。
他,或者是她,头顶厚重的灰色斗篷,楚轲判断那是精加工后的羊皮制成的。斗篷下,是被阴影笼罩的面容。
“你……是谁?”
“我可以谁也不是,我又谁都可以是。”
这句绕口的话一出,让楚轲吃了一惊,因为前半句听来是男声,后半句却是女生。前者似是枯朽老者,后者却似花季少女。
神秘人面朝风吹来的方向,缓缓地说:“显然,在困地中,沿着无名的风便能找到逃离黑暗的路。但是,如果不静下心来好好探索这里,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里有多少宝藏。比如说这些咒语,多少年了,我都没能将其中的意义破译完成。”
楚轲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道:“我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这是我们诞生的地方。是的,我们生于黑暗之中,那是一片浩瀚如汪洋大海,广阔如无尽夜空的至高黑暗。然而,它又璀璨如星河,蓬勃如烈日。”神秘人踱着步,低语道,“现在,我们已经难以触碰那样的境界,连在记忆中回味那份黯然的闪耀都做不到,我们被迫暂遁于暗影。”
话音回响,灯盏渐渐暗淡直到无光,神秘人消失不见。电闸声再响,楚轲猛然转身,那人却在灯光的映照下出现在另一处。
“黑暗给予我们生命与力量,使我们得以步向光明。可是,在步入生命的圣堂之时,我们却在无意中永远地背弃了虚空。”他的声音带着一些悲戚和苍凉,仿佛在感叹一场悲剧。
“同样,虚空中那亘古不灭的神明也抛弃了我们,虽然痛心,但不得已而为之。失去庇护的我们不得不自己寻找出路。”
“出路?”楚轲感到一头雾水,“我们?”
说实在的,楚轲今天都快二十了而不是十五岁的中二年华,哪怕自己出生在一个魔法大行其道的世界,他的脑子还是一样的顽固。明明是如此玄奥的说辞,在楚轲听来却只感到十分的荒诞。
“进化。进化,就是我族重归辉煌的唯一途径。”
突然,一暗一明之后,神秘人又瞬移般地出现在新的位置。
楚轲耸了耸肩,看来自己的确是在做梦。他说:“好吧。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你听起来这么厉害,你能告诉我我妹妹哪儿去了吗?”
“只要是与你有关,我无所不知,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轲不禁一皱眉,道:“那你能不能快点说,挺急的。”
神秘人一指来风处,问道:“你真的这么急着离开,”接着又指向咒语绵延的另一方,“而对这万古传承的永恒之力毫无兴趣?”
楚轲无奈地摊手,说:“拜托,我真的就想把我妹妹找回来,接着好好过日子,力量什么的,跟我有关系?”
斗篷下被阴影遮盖的脸似乎露出了微笑,嘲讽的微笑。
“假如,其中的一部分,一小部分的力量是你应得的,是你固有的。你愿意放弃吗?”
正当楚轲要不暇思索地说“不”的时候,神秘人用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怕的是,就在这么一个手势的指挥下,楚轲真的说不出话了,喉咙好像被人轻轻扼住,任何话语都哽在嗓子里。他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接着,神秘人一挥手,楚轲脖颈的压迫感消失了,就好像那双无形的手松开了一样。神秘人抚摸着墙壁上的发光字符,回眸道:“力量可是很美妙的东西,只是你没有体验过。当你明白自己的无力和现实的强大,我会再来找你,到时,你才会做出令人满意的选择。”
言语中就觉着神秘人要走,楚轲赶忙伸手,吼道:“等会儿!我妹妹现在到底在哪儿?你又是谁?!”
狂风席卷,四壁崩塌,黑雾弥漫。虚无中,回荡着女性的轻笑声。
“你会知道的,侄子。”
“侄子?”楚轲惊坐而起,叫道,“你是姑妈?!”
四顾,却是一片熟悉的灿烂阳光。一梦到天明。楚轲扶着脑袋下床,脑子里回想着那个怪诞的梦境。难道是姑妈见我有难,托梦给我?那怎么还啰嗦一大堆奇怪的话而不直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还有,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妹到底上哪儿了?
思绪又追到老爹楚逍遥身上,你说当爹当妈的,女儿都跑丢了还不来照顾一下……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楚轲的胡思乱想,他抓起一看,邵冰。接通后,只听见邵冰凌乱的喊叫:“楚轲!楚怜有线索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半个小时内到机场!快!”
“啥?”刚睡醒的楚轲当然是一头雾水,“机场?楚怜到底上哪儿去了?”
“日本,东京都,榕池。”
随即,电话挂断。
楚轲紧皱双眉,望向窗外,九月的阳光一如往年般的和熙,而他的心,已经穿过蓝天,紧系那个陌生的小城,哥哥对妹妹的牵挂更加重了一分。光怪陆离的梦立刻被抛诸脑后,现实就是,他的确知道了楚怜身在何方,现在,该动身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