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起床,莫为安便有些恍惚。
狭小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在这个房间里,仍旧显得有些挤。而这个房子,年份也有些老了,窗户开的并不大,天气不好的时候,屋子里也不甚明亮,墙面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水泥。
搬到这里来,已经快要十五年了吧?为什么她仍旧觉得,住在市中心大房子的那些时候,恍若昨日呢?
她的人生,为什么又会变得如此糟糕呢?
——三十岁,没有工作,没有男朋友,没有钱。
闹钟突兀地响了起来。莫为安伸出手去关了,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天色阴阴沉沉的,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莫为安皱了皱眉,她不喜欢下雨天,屋子里又暗又潮。但是她也没来得及多想,6点半了,她要赶紧去做饭,弟弟莫诉恩7点半就得去学校,她负责接送。
莫为安赶紧换好了衣服,洗了把脸,就去了厨房,将米放进锅里,设定好时间,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来几根小黄瓜和两盒酱料,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洗漱一下来吃饭。”
莫诉恩应了一声,手扶着墙壁就转进了洗浴室。
“爸妈又没回来吗?”莫诉恩捏着小煎饼的手指白的有些过分,半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脸上看不出半丝喜怒。
莫为安笑了笑,安抚他:“快期末考试了,爸爸又去出题了,这几天肯定不能回家的呀。妈妈有个案子出差了,下周才能回来。”
莫诉恩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走出单元楼门口,就遇到许多同行的人。莫为安对着他们善意地笑了笑,拉着弟弟的手往学校走去。
“那么好看的孩子,可惜了。”
“可不是,听说特别聪明,要不是……”
“嘘,小点声,被人听到了。”
……
背后传来低语不止的窃窃私语,莫为安心里的压抑就止不住地往外泄,但是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她只能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将弟弟送到学校门口,已经有老师在等着了。莫为安便扬起笑脸,对着老师打了个招呼,将书包和雨伞塞给弟弟:“好好上课,中午我来接你。”
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再次聚拢了过来,莫为安目送着弟弟跟随老师一起进了教室,再次抬眼看了看这所著名的特殊教育学校,眼睛突然被刺痛,泪水毫无预兆就流了下来。
有再大的名气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被指指点点?那些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她温柔帅气又刻苦认真,而且才华横溢的弟弟,是个瞎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她。
莫为安站在十字路口,正对面商厦宣传的LED屏幕里,正在播放着当红影星严若琳的洗发水广告。那个跟她同龄的女人,看上去依然美貌年轻,一颦一笑都如同少女一般。
人生啊,还真是不公平。被伤害的人如同蝼蚁一般,活的战战兢兢,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却依旧鲜亮耀眼。
莫为安盯着屏幕上的人看的出神,一点都没注意到拐弯处一辆施工车突然撞了过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躲闪不及,昏过去的时候,莫为安心里还在气愤:“爸妈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说下个月要去看新房子,又要被她造没了……”
莫为安整了整身上的校服,站到了衣柜的全身镜前面。
镜子里的少女正是如花的十五岁年纪,五官娟秀,眉清目朗,皮肤白皙,气质娴静,很耐看。但是右眉上方大概两公分左右的额角处,却有着一道浅浅的疤痕。她在家休息了一个月,也是因为这个伤疤。
她是真的回到十五岁了。一周了,最初的不可置信和恍惚也已经渐渐平息,她现在看上去,除了有点内向,已经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又阴暗了。
“安安?”父亲轻轻敲了敲门。
莫为安立刻站起来,背上书包,嘴里应着:“来了。”
打开门,莫为安扬起一个笑容看着父亲,丝毫没有不自在:“早上好,爸爸。”
莫昌林今年三十八岁,是个中学教师,脾气性格都很温和,天生带有的儒雅气质让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且平易近人。
看到女儿终于露出了笑容,莫昌林心里的担忧瞬间减轻不少:“安安,今天就要去学校了?”
莫为安点头:“嗯,已经好了,在家呆着也挺无聊。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才不要垫底。”
莫昌林笑起来:“好,哪里不懂就来问,爸爸解决不了的也可以帮你问其他老师。”
莫为安扬起笑脸,点了点头。
莫昌林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容温柔:“去吃饭。”
莫为安眨了眨眼:“妈妈上班去了?”
莫昌林把煮好的蛋羹和热牛奶放到女儿跟前,转身去抱小儿子:“说是有个大案子,最近可能要忙一阵子。”说着,抱着儿子也到餐桌前坐下来,看着女儿,“安安,真的没事了吗?你妈妈很担心。”
莫为安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看着他漂亮的眸子立刻就转向了自己,即刻又弯成一道月牙,露出几颗洁白的小乳牙,也忍不住笑起来。
真好,一切都还没有变坏,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没事,爸爸不要担心了,一会儿我给妈妈打电话,让她放心好了。”莫为安喂了弟弟一小勺蛋羹,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就忍不住更想要逗他。
母亲杨琼是个典型的女强人,从大学毕业起,就一心一意扑在自己的事业上,连找对象都是父母兄长一催再催,这才勉强结了婚。
为了家庭和睦,本来想要进研究所的父亲便去了学校应聘,后来又成了北都学园的一名中学教师。高一开始,莫为安也进入北都学园入读,每天跟父亲一起上学回家,这本来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但腼腆害羞的莫为安,却从来不敢让同学们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学校任教。
——因为,作为全国独一无二的一所几乎算得上最高规格的贵族学校,北都的学生大多出身非富即贵。作为寥寥无几的几十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之一,莫为安一直有着很强烈的自卑感,尤其她还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关系户。
莫为安的成绩初中的时候还算得上挺好,但是要说凭真本事考上北都学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北都学园面向全国招生的名额只有五十个,前十名提供全额奖学金以及各类助学金,剩下的四十名却要负担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笔钱对他们家现在来说,并不算什么事儿,但是要争这全国范围内的五十个名额,莫为安的成绩就差远了。
但是因为她的父亲,莫为安并没有参加考试就被破格录取了。
莫昌林虽然年轻,却已经连续三年都是市里的优秀讲师,为了让这尊大神感受到学校的诚意,北都学园也因此特招莫为安入校。
所以莫为安一直小心翼翼避开同学们的耳目,生怕别人知道自己这一层不大光彩的关系。
就在一个月前,校董事之一的高一年级主任跟父亲在课题上起了争执,两人口齿之争愈演愈烈,级部主任冲动之下口不择言,就指责起了莫昌林为女儿走后门这事儿。
好巧不巧,这话被主任的女儿,莫为安的同班同学严若琳听到了。
没几天的时间,流言就在整个年级流窜开来。
一直沉默的莫为安不堪忍受各种难听的闲言碎语,就跟同学争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有人偷偷摸摸地,想对她动手动脚,莫为安挣扎之下,突然就被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莫为安的脑门磕在了楼梯的扶手上,当时就流了好多血,磕上去的时候冲击力度有些大,人也就昏迷了过去,同学们吓得一哄而散,生怕被连累写检讨、记过。幸好遇见了高年级的学长,将她送到了校医室,这才没有大碍。
而从她被从楼梯上摔下来开始之后,全家人的生活,就像是突然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噩运接踵而来。
她休养了一个月回学校之后,因为恶意的校园暴力事件,参与过的那几个人,都被扣了学分,大家心里忿忿不平,莫为安就被孤立了。
她年少时候性格本来就有些孤僻,没了可以说话的人她就变得更加内向,人也变得胆怯起来,然后就被欺负得更厉害,被关在厕所、书本被扔进垃圾桶、在晚自习后被恶意恐吓,甚至差点儿被强.暴……
莫为安患上了抑郁症。很长一段时间内,精神崩溃,几度想要自杀,父母吓得胆战心惊,日夜守护着她。
就在父母忙于照料她的时候,才三岁的弟弟却因被保姆忽视,发烧一天一夜之后,转变成了脑膜炎,最终导致失明。
曾经和美幸福的家庭,也因为她的受伤、弟弟的失明,变得一团糟糕。
母亲不得不辞职照顾一双儿女。家庭收入骤降,失去事业而暴躁的母亲,顶着巨大压力在学校为她周旋的父亲、遭受了重大灾难的儿女……顺遂美满的家庭,就此出现种种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