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腹全军覆没,赵军兵临城下,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燕国朝野震惊了。
三比一的优势兵力,怎么看都是一面倒的战争,如何只在须臾六十万人便被斩尽杀绝了?栗腹不是口口声声说赵国已经没有大军了么?那城下的二十万赵军却又来自何处?一时间蓟城中人心惶惶,市井巷闾间竟是乱成了一团乱麻。
王宫中,燕王姬喜更是勃然大怒:“坏王事者,栗腹也!”
一道诏书颁下,栗腹全家两千余口只在一夜便被禁军倾数斩杀在府邸之中,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蓟城。灭了栗腹九族,燕王憋在心头的恶气总算是出了,但赵军未退,这却如何是好?
“蓟城城防坚固,谅赵括小儿也攻不进来。”燕王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可整整一月过去,赵军仅在离城五里之遥驻扎,却是围而不攻。但每每只要燕军出城,便会遭到赵军铁骑的猛烈冲杀。眼见着城中的粮食日渐减少,燕王终于想起了那个曾经苦苦谏言的上将军。可令燕王没有想到的是,派去请乐间的老内侍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条坏消息:乐间早在围城之前就已经逃出蓟城,去赵国了。
听了奏报的燕王,顿时跌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内侍在一旁茫然无措地望着颓废的燕王,一时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好就在此时,一名小内侍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在老内侍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内侍听罢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燕王禀报道:“大王,剧辛大夫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听说剧辛来了,燕王精神顿时一振,赶忙从地上爬起身来,整好了衣冠。
“臣剧辛,参见吾王。”不一会儿,一位须发雪白形容枯蒿的老者便走了进来。
燕王愣是从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寒暄道:“上大夫,近来可好?”
“赵军围城,大王可好?”剧辛见到燕王这副滑稽的模样,不由讽刺了一句。
燕王虽听出了剧辛的话外之音,却还是装聋作哑般地呵呵一笑,拱手道:“上大夫教我。”
毕竟国难当头,虽不满燕王,但剧辛还是肃然言道:“为今之计唯有割城求和,暂退赵军。”
“割地?”燕王眉头猛皱了一下,收敛笑容,轻声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得知燕王准备割让五座城邑换取赵国退兵的消息,赵括迅速下令解除了蓟城外围的驻军,然后又派出了一千名精锐骑兵,护送着燕国使臣去了邯郸。
数日后,当燕人三三两两小心翼翼地走出围城,这才发现赵军大营已然后退了整整二十里。紧绷在燕人心头一个月的大弦顿时松了下来,大胆的人们开始成群结队地聚集到赵军大营附近的山坡上,啧啧惊叹地观看起营中赵军的操练,颇有经济头脑的商贾们更是将各种紧俏的商品运到军营外抛售,一时间赵军大营竟成为了一座偌大的集市。
赵括在得知消息后非但不加阻拦,反而下令大开寨门,任由燕人入营观操,军兵出营买卖。蓟城内外的人们似乎全然忘记了两国正在交战,行人熙熙攘攘竟更胜从前了。
军中无事,受不住姬雪的软磨硬泡,赵括干脆将全部军务大事统统交给了老将军廉颇,然后带着姬雪一身便装溜出了大营,往易水河谷的姬氏老宅去了。燕赵边境向来人迹寥落,两人沿着冷冷清清的燕赵官道走了没几日,易水河谷的茫茫纱帐便出现在了一片朦胧的夕阳中。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前面牵马走来一人。赵括本没有注意,可走近再一瞥眼,只见此人五官奇异,朝天鼻,凸额头,塌鼻梁,加上一副罗圈腿,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姬雪不由笑出声来,扭头轻声对赵括说道:“怪人也!”
“何故笑我?”那人耳力极好,听见笑声,顿时停住了脚步,一皱眉头,本就贴得很紧的小眼睛更是挤成了一团。
赵括勒马停步,试探道:“先生可是燕山名士蔡泽?”
那人一惊:“阁下怎知我蔡泽之名?”
“唐举相面,何人不知?先生异人异相也!”赵括于是翻身下马,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在下赵括。”
蔡泽顿时肃然一躬:“原是威名赫赫的马服君,蔡泽眼拙失礼也!”
“仆从出言不逊,恳请先生见谅。”赵括忙伸手扶住蔡泽,带着歉意道。
“甚时成仆从了?”姬雪狠狠瞪了赵括一眼,嘴里小声地嘟囔道。
蔡泽释然一笑,摆了摆手:“无妨也。”
赵括随口便问:“先生离燕,欲投何处?”
“马服君不妨为我一谋,我欲何方?”蔡泽反问了一句,一双小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赵括。
“魏国?”赵括微笑言道。
蔡泽一声叹息:“魏虽有信陵君,然朝野不思进取,一派奢侈颓废也!”
赵括又道:“齐楚两国,先生以为如何?”
蔡泽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齐楚虽大,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也。”
“先生若入赵可乎?”赵括心念一动,于是躬身诚恳地问道。
蔡泽只是悠然一笑,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可也!计然之学,与赵国南辕北辙。”
“莫非秦国?”赵括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说出的答案。
“法固方可行我富国长策,秦以法立国,便是秦国也!”蔡泽此时方才忖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括心中猛地一沉,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先生胸怀长策,此去必为秦国丞相!”
“天下惛惛,惟秦可展我抱负也!然入秦,路漫漫修远兮!”蔡泽自嘲般地摇着头,又是一番叹息,之后便是深深一躬,“蔡泽在此别过,马服君后会有期也!”道别过后,蔡泽竟是飞身上马,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数月之后,蔡泽入秦,果真说服了应侯范雎退位让贤,成为了秦国的丞相。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两怪人也。”见蔡泽走远,姬雪忍不住又揶揄了一句。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眺望着远方。姬雪回头看见赵括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乐开了花:“公子,堂堂赵国上将军,竟如小女子般多愁善感。”
赵括一愣神:“啊?没……没!”
“哼!”姬雪心中暗暗好笑,脸上却佯装出一副恼怒的神情,飞快扬起马鞭,也不等赵括,一夹马肚径直就走了。
“雪妹!”等赵括回过神来,哪还有姬雪的踪影。夜色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河谷纱帐,赵括一个人走了片刻,便被一条河流挡住了前行的道路,四处张望,却是无船可渡。
就在赵括犯难的时候,一叶扁舟从纱帐中慢慢飘了出来。
“船家!”赵括赶忙下马,朝着小舟招手喊道。
小舟很快靠了过来,赵括于是先将坐骑赶进河中,让其随船凫游,随后纵身跃上了小舟。渡过河后,赵括向船家道了声谢,然后牵着马拜辞而去。
转过一条弯道,一座废弃的庄园便巍然矗立在了朦胧的月色下。一路走在残破的古砖小径上,两侧葱茏苍翠的草木中隐约可见爬满了山藤的残垣断壁,四周幽静得更令人感到心颤。
渐行渐近,赵括仰头望去,在半掩的庄门前,残破石坊上“姬庄”两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虽历经风雨,却依然凿凿在目。原来这里便是令姬雪魂牵梦萦的故居,亦是父亲当年在燕国避祸的栖身之处了。初次到来,赵括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赵括随手将坐骑拴于石坊上,然后一路拨开乱草,悄然推开了那扇虽是破败却不失宏阔的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