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堂的内室,空空只余淡雅,恰听得此话,刘氏只瞥了那婢女一眼,随即搁下狼毫,走到窗前望了望午时的天色。
秋阳不烈,透过牖隙犹自可观,也无甚可看。
随手抚一把白瓷瓶中的墨兰,垂眸凝视,久不能抬眼,有言称兰令人幽。如今观之确是其话,她本娴静的性子,无意牵扯太多,然则事不与人愿,既已入局,便难以逃脱。
这是为兄长,亦是为自己的命而舍了许多,可那个人豆蔻年华之时起,便惊艳了她许多个朝暮。
“不替她说话,殿下愈发会厌恶我了。若如林氏般憨直无脑,于殿下跟前又能讨得些什么好呢?”
她不曾抬头,只抚弄着墨兰,却是带着悲凉。情爱面前谁又不是自私的,当时见之萧青婉只不过心内气不过,才这般含沙射影,这几日静静想来,她着实失了往日的天真。
说罢,行到墙壁前,摩挲着宣纸上延绵的烟岚云岫,又轻抚那楼阁人烟,碧山云树。
俗谓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然则其不能耐着性子,多了些浮躁,少了些安然的心境。
又重回到书案前,于书帙横压下取出一幅画像,其上竟是吴王,与今时却有不同,仿若
思绪飘浮到五年前,上元灯节,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大唐新语》载: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驰禁,特许夜行。因此晓夜之时人人可外出,长安皆是普城同庆,好不快哉。
宝马雕车香满路,酒朋诗侣相邀,买醉红尘,唱罢佳节。
闺阁多瑕,三五约逛市,华衣皆上身,她与闺中密友出游。彼时年少,喜在街上狂奔,与人追逐打闹。
不料却与一公子相拥而撞,自是众人皆望她二人,霎时她面颊红晕初现,将其一推,方才离远。
那人未曾睨她,波澜不惊的面上,竟是未恼。而她却仔细端详了许久,有密友追来,方才知是唐突。
“燕宁冲撞了公子,烦请勿怪。”
她低着头不敢瞧那公子,只糯糯道出这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般只配他。
而那人却是一直瞧着前面,并未注意,转瞬便携了随从离了此地,风华过处,一袭慢卷,卷起碎发,震动心弦。
惊鸿一瞥,浮生若梦,却为此后不复相见。
锦帐之中,床榻之上,日夜思之。情起缘牵,早已念了一生光景,可却不知公子是在何方。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及笄之年刚过,本当觅得如意郎君,终此一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但心有所属,自不愿如此许了人家,一日于闺房之中,书案前无趣作得丹青几幅。心念想之便是拿了这幅吴王画象。
正自一旁痴笑,不料兄长却走了进来,应当赶忙藏进来,然则被风吹到了其面前。
他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一瞬,慢慢得皱起了眉头,眉锋凝在了一处。
“阿宁,你可不能再动这般心思?”
“阿兄,你这是何意?如今阿爹阿娘不在,虽说是长兄如父,但我有意中人,你为何都不问一句,就这般决绝?”
她当时只面色突变,心内压抑了几团火,竟是一时冲动,第一次在亲兄长跟前顶撞了起来。
“阿宁,他可是今上三子吴王殿下,你觉着就凭我一个将军副将的身份,可能高攀得上?”
他拿着那幅画像险些揉作一团,只义正言辞地说道。
“况且侯将军正欲收你为义女,嫁予太子。”
本还沉浸于那公子是吴王的真相之中,无法自处,亦是心情沉重。突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
绕过案桌,径直走到兄长跟前,心内气愤犹甚,眉眼一斜便是直瞪着,不管不顾就喊了出来。
“嫁于吴王就是高攀,于太子便不是高攀吗?说到底你就是自私自利,你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多得侯将军的器重,便做出如此卖妹求荣的事情。”
不料冷不防得挨了一巴掌,原是兄长已然气极,抬起手掌便挥来,那手臂还举在头顶尚未放下来。
彼时头部偏向一旁,面色红肿,是真的很痛,但更痛的是心,眸中的鲛珠泪已然是止不住的落下来,便是再也说不出来。
“阿宁,你……”
她只转头离去,再也不听劝告,此番诸多事端,终究是改变了许多,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亲情,于权势面前终究是土崩瓦解。
她经多番斡旋,那侯将军原也只是个粗人,在疆场上戎马倥偬了半生,于政治到底是不通。
她言侯将军管窥蠡测,着实气得他够腔,妄言朝纲,分析时弊,又言自己愿在吴王府给他作内应,方唬得他认同,更是做了她的义女。
既是兄长不帮她,那她便自己来,只是从此之后的亲情便不复存在。
终于入得吴王府,而那公子却是从来不曾正眼瞧她,未过多久便迎得王妃入府。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而吴王却连她名为燕宁都不知,怎不让人伤心。
细细端详那画像,往事终难回首,念君化悲,终是两行清泪下,道是无人见。
“姑娘。”许是太过于沉思,有人进来,她竟是丝毫无察,待听得这声音,方才将丹青一卷,放于案上,且擦去眼角残存的泪点。
转作一副笑颜,恰似明媚,一腔爱恨藏于心间,只声音清灵:“哥哥来了。”
“姑娘又是混叫,焉能唤奴为哥哥,岂不是坏了伦常?”他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面上温润,若不是穿着那身衣衫,压根不会觉得是下人。
“我一无姊妹,兄长亦不当我是妹妹,此番我便只有你了,你打小便陪着我,不喊你哥哥,难不成喊你怀信?”
她难得露出笑容,便是反问。
这人原本是叫顾怀信,自小双亲皆逝,就被送到了刘府。
“姑娘是主子,我是下人,纵你怎么喊,奴也不会在意。”
他只低着头,谦卑异常,如今早已磨平了他骨子里的那傲气。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是你教我念的,什么主子,下人的,我从来便当你是哥哥。”
他心里一阵酸涩,哥哥便是哥哥吧,至少还能陪在她身边。
顾怀信突然便从身后拿出一份糕点,抬起头来,轻笑道:“这个是少爷让人捎来的,他从来都记得你爱食这个。”
“旁的我不知,这些我还是知道。你每次买了糕点来,便说是他送来的,今儿个不说清楚,我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