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尘缘事(一)
不知从何时起…
不知因何缘故…
不知那人口谈…
但当人们知道时,世间便有了‘情’之一字。
而今,距离遥远的传说时代,人们依旧还能津津乐道的谈及一些流传在世俗中的爱恨情仇,恩怨难了的故事。
或许是人的心性中就被上天写定这等命运,也或许是生性不改,以往如今。故事,依旧是这个世界中,人们少不了的口粮。它是填充腹胃的饥饿之源,更是灵魂搭替在精神上的宿主。没有它,人们就仿佛少了载体,乃至比饥饿更加寝食难安,更加不可容忍。这是寂寞带给这群生灵的孤零零,是神赋予大道的恩赐,苍天都不可抗拒的永恒。
冷漠,无情。
戏弄,讽媚。
卑微,狂妄。
所有的弱点追加在了苍生的身上,人就不免变得无法自拔。这般,纵使食可果腹,依然还感觉饥肠辘辘。
然而,关于故事。在现今的安丰帝朝,最让人谈之色变的是七情。
色变,其实并不是它原本带给所有人的恐惧。更恰当的说,应该是发生在故事中的情景,或委婉,或悲凉,或心痛。以至难以让这个本就是噬情而生的天地,甚至是人,都为之不甘。而不甘,就会无望。无望,就会心有余悸,可又难以自拔。
这,就是情……
而所谓七情,亦指七情剑的传说,以及它的凄凉辗转的爱。不得,是爱;不悔,是爱;不放,也是爱。然而,世间的痴子毕竟是少数,大多能够流传千世万代,感人涕零的故事,都会选择放手,又不放手,得而不得的凄美作为。
这是爱,不同于痴人的爱……
也是可以流芳百世,口耳相传的故事。
至今,也就是现在的天下间,流传最广,最让人熟悉的故事,就是七情了,亦是七剑的传说,都是与情未了的事情。
毕竟,人都是情感的蜕变。
而在这七情中,或者说是七剑的故事中,排在最前的就属血香剑,其次是三穗剑,和忘剑,曈瞑剑,桐茗剑,青丝剑,舒脩剑。
七剑中,最神秘的当属血香剑,和忘剑,桐茗剑,青丝剑,以及舒脩剑。最仁善的剑,是三穗剑,曈瞑剑,桐茗剑。而杀戮最重,染血最多的剑,第一柄是血香剑,从上古一直杀至现今,余威不减,情也未了;第二柄是青丝剑,当年有人手持青丝剑,半剑之下,杀尽了六十五人,至此威名远播四海八荒,就连血香剑的光芒,都险些被其压了下去;第三柄是舒脩剑,从东海挑战江湖侠士,直指西域蛮荒之地,无人能出其左右,但凡与其过招试武之人,都难逃筋脉寸断,终身所修习的武学功法尽数毁于一旦,后生皆是凄惨,甚是可怜。
而今,在玉阙山后山的山坳中。
萧寂和玄淨无面前的人和剑。就是这柄杀气不输于血香剑,神秘至极的青丝剑,以及它现在的主人。
而此刻,杀气肆意的青丝剑,依旧悸动着,但没有选择出手。
一旁,玄淨无瞄了瞄相互对峙中的俩人后,伸手在怀中取了一只瓷瓶,忍着痛,在穿刺而过的手掌上,慢慢的敷着不知名的药剂。之间稍微一会儿,本来在青丝剑拔出手掌的时候,干瘪的伤口再次喷涌出深黑色的鲜血。然而,在他将怀中取出的药敷在伤口上后,血立时就止住了。
对面,手执青丝剑的女子瞥了一眼玄淨无,瞧见他用不知是什么灵药,竟然可以瞬间止住青丝剑锋,穿掌而过后留下的伤口处的血流,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在这个江湖,乃至修士的世界中,只要是听过青丝剑的人,都知道青丝剑是位居血香剑之后,最极端恐怖,残忍的神兵利器。对于这样一柄有着声望的剑来说,嗜杀并不是最为可怕的地方,而最让人心惊胆寒的则是不死等死的痛苦,在生与亡之间踟躇不定,慢慢忍受着青丝剑独有的残余杀气,渐渐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煎熬,直到青丝剑的余威,将被伤者的血肉吞噬殆尽,剩下一张干枯褶皱的皮囊,才算是真正的解脱,那才是死神最终审判的结果,证明地狱已经能够容忍,并接纳这个苦命的亡魂,让他回归应往的地方。
青丝剑的最终奥义,就像是情爱。爱不到终头,誓不罢休;而到了最终,要么矢志不渝,至死不悔。
这也许就是青丝剑的剑主,为什么会在心意之人降世时,以及被心意之人一见钟情时,邂逅一般的打造出名动天地的神剑呢?
青丝剑的剑气,跟它的名字十分贴切。所谓青丝三千,便是不清不结,不楚不晓,缠绕难断。它的剑气,纵然会在对手的身上残留半丝半毫,也会逐步吃尽对手身上的最后一丝灵气,方可而至,剑气随之消散。或者,就像是玄淨无,拥有不世出的灵丹妙药,且是世间独一无二,药效奇绝的神药,才可将青丝剑的残余剑气化解,负责很难摆脱青丝绕人魂的困境。
“果然不愧是上古秘宗世家的血脉,拥有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女子竭尽所能的握住沾血而焦躁不安青丝剑,尽量不使其脱离她的掌控。她余光里不屑的瞄了瞄萧寂,语气淡而无味的说道,“青丝剑所伤者不计其数,可能够痊愈而不死的人,今天是头一回遇到。”
对面,萧寂闻言,笑道,“那阁下今后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例。”
女子蓦然惊奇,却又不露痕迹的凝视着青丝剑的剑刃,血划过剑脊剑腹的线条,此时就像是女红似的,勾勒出美丽而又惊心动魄的丹砂画儿,再而印在了剑刃上,仿佛泣诉着灵魂不归的悲鸣声。恐惧,也很迷人,血腥,依然妖娆。
“那萧公子的意思是,以后还会阻挡青丝的道了?”
萧寂听着对面女子的口气,微微侧目。他能感觉到,青丝剑的杀气,在它主人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突然间又猛增的几分。
这是愤怒促使对面的女子体内的元力有了波动,不觉间加重了青丝剑的杀伐之气。
萧寂扭头,望着山坳里的缫丝花。
心情的起伏不定,既是破绽,但也很危险。
这对于他与她而言,都有可能触一发而动全身,轻则两败俱伤,重则性命堪忧。
萧寂非常明白。作为萧氏的后人,不仅要能够撑的起其门楣,也要有九死而一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魄与决心。
一会儿,他将视线移到了女子手握着的青丝剑上,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就要看青丝剑给不给萧某人薄面了,或是知不知趣儿了。”
“那还是要看世人给不给青丝剑的活路了。”女子直言不讳的道。“就像是他的铸造者,是天不开眼,所以才会枉造杀业。”
萧寂不暇多想,“可那也不是多数。”
“可那也是故事。”女子也争锋相对的说道,“有故事,就要有更加符合故事的情节和点缀,比如两厢情愿,比如事与愿违,比如恩怨难却,比如千秋霸业,再比如血海杀戮……”
女子话说到最后,突然握剑的手猛然一紧,瞬时提剑直指萧寂的眉心,寒厉而不耐烦的喝道,“你看到过世态炎凉的本性么?”
“还是你早已成魔,不懂什么叫作世故?”
忿忿不平的气息,不仅促使着女子的胸脯随着心跳而跌宕起伏,还无意中催动了她体内的元力,霎那间尽数迸发出来,尽数注入到了手中的青丝剑中。
面前,萧寂立身在毫厘只许的青丝剑锋的剑气中,纹丝不动的注视着和缫丝花艳丽芳华似的剑刃,以及不可藐视的威力,与光彩夺目,绚烂绝色的光华。
这一刻,萧寂竟然出奇般的选择了沉默。
这一刻,站在萧寂身后的玄淨无张大了嘴巴,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这一刻,似乎青丝剑感受到了真切的情意,光华迸射之际,粉红色的剑气,携卷着不可一世的杀气,震慑住了山坳中的一切事物。
包括手握青丝剑的女子……
此刻,青丝剑在女子的手中,光华流转,映入眼帘的是苦情和悲愤的情景。
这一时间,仿佛是青丝剑开始记起往事的失忆人,想要重新回忆那一份破碎不齐,久违的时间拓片。
此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眼睛没有了瞳光,身体木讷僵钝,一瞬不瞬的盯着青丝剑臻放出得光华,看着元力淌过剑身时闪现出的画面。手执青丝剑的女子,还有萧寂和玄淨无,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这是天性泯灭后,能够有的体谅与感同身受。
光华四溢,注入其内的是男与女至死不渝的爱,与不得善终时的厉怨诅咒声。
天道不公……
事与愿违……
人性多贪……
都像是镜像中的人,突然间变成厉鬼,拼命的嘶鸣着诸多的苦处,诸般寒心凄惨的往事。
玄淨无怔怔然,许久不语。
萧寂无力的眺望着对面女子的一双眼瞳。
此刻,萧寂惊异的发现,女子的瞳孔深处,竟然慢慢的多出了一丝细若蛛网的黑线,可视而视不见,深邃而不晦涩,似乎在那眼中的细丝般的线条,毫厘之间的长度,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威力,暗示着萧寂,这天地间并不是所有的造化,都要秉承苍穹地藏而得来,还有其他的途径。
就像现在,青丝剑的主人,用现世的德,去衔接往世的记忆,更甚至是心与心不阻碍的交流,或者更上上的机运,是神与神之间的谈吐。
生者悲,而亡者醒的情景。
这都是缘分。
而这种缘分,都可给予有缘人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变大命运,大造化,大手段,大神通,大格局的力量。
此时出现在了握有青丝剑的女子身上。
萧寂看清了。
玄淨无,此时也看清了。
……
夜已漆黑——
玉阙山再次进入了安静。
静谧的夜,衬托中天的月,显得是那么的相得益彰。
玄淨无和萧寂遥望着这浩瀚无垠的天地,顿时也多了几分疲惫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行了多少月夜胧星的脚程。
不知道缘分促使的相遇,会是那般结果,对的还是错的。
莫名由来的心绪,纵使刚如炙阳的男子,在摆脱重重杀机,死象还生的鬼畜绝厉的境地后,当真的放下所有戒备,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任由心魔侵蚀。
因为所有人都有故事,只是不愿意被泪水洗刷掉仅有的伪装,而变得不再坚强而已。
萧寂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躺在大石头上闭目养神的玄淨无。
‘他还是那么慵懒散漫。’这是萧寂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事不关己的姿态,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宿命。哪怕这个宿命会把玄淨无带入万劫不复的境遇,他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所谓。
萧寂静静的回头,不再注意躺在大石头上的玄淨无。他想摆脱接踵而来的回忆,然而此时并非那么如愿以偿。越是不想,越是涌入脑子的东西更加多了。
这种思绪,就像是翻腾不绝的江海,怎么也不能拒之门外。
萧寂想起江南乐府的那个女子。在来到玉阙山的时候,虽不至于大打出手,但还是让萧寂不能够理解的是,她为何会和自己恰巧不巧的相遇在那里。是另有它由,还是天意难却。
还有——
碧水河畔,夜里的酒杯尚满,而那个人却一直叫嚷着。
‘酒已空,归它地。’
‘人未尽,向天樽。’
‘莫暇鬼,溯成雨。’
萧寂不懂那些话的涵义,但他知晓她的苦处。那些言不由衷里的口是心非,都不过是将一切身不由己的罪孽,用最无耻,最泼皮无赖的嘴脸,宣泄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他不知什么是情根慧根,但那人就在那夜,霎那间打碎了他心如磐石的信念。
玄淨无睁开眼睛,看见了冥思遐想的萧寂,不由得愣了愣,随即又摇了摇头。
“你想事情了?”玄淨无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让沉浸在深如幽狱般的思绪中的萧寂醒了过来。
“有点儿。”回答是如此的中肯,萧寂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对玄淨无这么的口无遮拦。如果换做是以往,萧寂可能会说‘你想多了,’或是‘没有,’或是‘你很闲。’
“别忘了,她还没有走。”玄淨无侧目说道。
萧寂闻言,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有你在,她不可能会靠的太近。”
玄淨无不可否认的道,“名器在手,择主岂是平平之辈。”
“是啊,最近遇到的事情太过于多了,就在这来到玉阙山,不仅青丝剑都现于世了,还有隐世千年的江南乐府也躁动起来了,甚至就连沉寂已久,江湖都快要忘却的那些强手也相继出世,真的难以想象。”萧寂感慨道,“世道沉浮,欲要择主而奉了。”
“不知这次会乱成什么样。”玄淨无望着天际的月,嘲讽般的说道。
萧寂蓦然。他知道玄淨无说的话有道理,但他仍然又疑问在心头,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有些话,说的多了,反倒显得多余。
适得其反的道理,最适合于像他和玄淨无这样的关系。
只是,让萧寂出乎意料的是,玄淨无明知这道理,但还是道破了那层隔膜。
“时间就是一盘大棋,天地亦在这盘棋中。然而,所有人都想着要做执棋人,与这天地做这最后的较量,尽其所能的主宰这茫茫无际的苍生。”玄淨无顿了顿,像是有些倦意,欲要枕臂而眠。他眯上眼睛,叹息道,“想要振臂一呼,辖天地众生为己而用。可这其中的难度,是何样的艰辛。然偏偏就有这样一众人,倾尽毕生之力,纵使所有准备都会付诸东流,也要毅然决然的和生灵斗,完了又和人都,和魔鬼斗,和神祗斗,最后还要和天地斗。”
“斗来斗去,兜来兜去,也不觉着累么?”
“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虚妄呢?”玄淨无似是说梦话的道出了最后两句话,接着就呼吸均匀的睡过去了。
玄淨无是真的睡着了。
旁边,萧寂听着玄淨无说的话,有些许出神,直到萧寂听见玄淨无睡着时的呼吸声,才从他的最后两句话里回过了神。
萧寂凝视着玄淨无侧躺的背影,他缓缓的拉回视线,回过头,闭上眼睛,耳朵里尽是这玉阙山上萧索的冷风。
萧寂长须一口气,他感觉不到冷,反而更觉着很舒服,很畅快,就像是在听天地造化时,所遗留下来的最美妙的音律乐曲。
久久,忘我陶醉在这山野自然中,萧寂霎时感觉到,美好也会有不约而来的时候,在这静旎,空荡的山林中,他仿佛看到了不同的景色。
他猛然睁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萧寂扭头,再次看向熟睡的玄淨无时,映入眼际的则是一直小兔子,正舒坦的趴在玄淨无的腰间,鼓着圆溜溜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自己。
“你……”萧寂不禁哑然吃惊。
那双眼睛是在看大傻子时才会有的神色。
萧寂心头恻然,不免失语道,“你和他很熟?”
小兔子听罢,两只眼睛朝天瞪,像是在说‘你莫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萧寂瞧的它那样的形态举止,会心的笑笑,然后回头看着地面,片刻后又说道,“你与其他生灵与众不同,现在又遇上了他,是你真正的福缘,记得珍惜就好。”
只是,萧寂没有看见的是,他还没有说后面的那句话时,那只趴在玄淨无腰间上的小兔子,早已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吧唧着嘴睡着了。
而且还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