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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少年游 第四章 争辩(1 / 1)

剑客与两女相继离开之后,屋内便只剩下张麟轩兄弟二人。两人各自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张麟燚逐渐调查之后而推导出的结论,兄弟二人都很难接受。他们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张麟燚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那封密信从芥子乾坤物中拿出来,递到张麟轩面前。

少年接过之后,却并未急着去阅读信上的内容,而是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当年第一次骑马出游,就是与他一同去往狮子城外观大河之水。自那以后,好像许多年都没再见过面,听说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城之主,总领一方军政大事,好不威风。再然后,听说是因为父王的关系,他得到一份天大的机缘,受到某位宗门长老的青睐,自此离开北境军中,去往三州之外的一座山上宗门修行……”

张麟轩突然抬起头,双眸之中,满是血丝,一股源自内心深处的杀意,自眼中流露,竟是无比的纯粹和强烈。张麟轩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沉声道:“没想到,大哥之死,他徐念竟也有份,还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昔日的北境徐念,如今的安乐宗修士徐念,他曾是那座镇北军主帅帐内不可缺少的几人之一,是当初镇北军初立之时,所有新兵的总教头。他与如今的车夫乐毅曾被誉为“镇北双雄”,那场城关之战,此人也曾参与,而且立功无数,昔日更是与几位公子相交莫逆,与大公子手谈饮酒,与二公子畅聊山上修行之道,与三公子共商兵法战阵,指点四公子冲阵杀伐之法,更是带着年幼的张麟轩策马狮子城,共观波澜壮阔的河水之潮。

可谁又能想到,日后大公子的死,他竟也会有份。

取自芥子乾坤物中的那份密信,少年哪怕不用看,大致的内容其实也可猜得到,无非是与荒原来往的书信而已,而之所以会出现在六公子手中,自然是巡守司的功劳。

自从朔方城内那场针对于七公子的谋杀之后,隐匿在北境各处的巡守司便将侧重点完全放在了荒原那边,而这封由安乐宗经北境三州,最终寄往荒原某处的信件,想在如今巡守司的眼皮底下如约送到,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否则巡守司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想以某种修士神通,比如那修士破五境之后,便修习的一念远游山河之术,以此直接在送信途中略过北境,从而抵达荒原,以前或许可以做到,但如今却是痴人说梦,一位修为高深,且被书生承认大道得以施展五境之术的荒原星君,尚且不能在一座城内来去自如,别人就能做到了?而原因吗,很简单,那就是主人家不同意你这么做。正所谓,客随主便,但主人不方便,你又如何能够施展?

中州顾家子弟,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顾南城,一个一只脚已然迈进九层楼的大修士,离去之前,尚且需要与主人家言语一声,得了那位老人的允许,这才可以在走出王府大门之后,任意施展神通。

一个在出城与人问剑之前,能与入城的剑客有过一番言语的老剑修,当时身上剑气剑意已然攀登至顶峰,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可他却也不得不遵守主人家的规矩而选择徒步出城。

试问谁人可以在这三州之地随意来去?

剑客张欣楠?三教祖师?三教如今的教主,教主候选之人?自然都可以,可你能让他们给你送信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某些如同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不敢走在阳光之下的十境修士,或是当年那场大战之后的妖族余孽,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他们却没有这个胆子,因为一旦被抓出来,那就是个死。

要知道,当年真正想要对付山上修士,而真正采取措施的人,是那位姓苏的先生。京都许诺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已然制约住了大旭境内的诸多修士,而苏先生可是布局了整整三十年,王府又怎会没有制衡手段?

张麟轩忽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向着外面望去。片刻之后,少年转身与兄长笑问道:“哥,你说杀人这种事,会不会上瘾?”

张麟燚一下愣在当场,看着此刻脸上挂着笑意的少年,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少年那双与求凰很是相似的桃花眼眸,在张麟燚的记忆中是很讨人喜欢的东西,可如今却不禁让人感到恐惧,就连他也感到恐惧。

诸多调查,已然将当年的事情扯起了一根线头,只要顺着查下去,势必会翻出许多东西,当年的真相也将一一被揭露,可如今的张麟燚却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愿再继续查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自己的弟弟会做什么。恶起,以恶止,是张麟轩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初惊鸿楼仗剑杀人就是如此,此举在张麟燚看来是绝对不正确的行为,可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圣人之道无亲疏,可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又因当时事发突然,不得不离开朔方城,以修士符箓在北境各处奔波帮着稳定局势,故而对此也就没有苛责少年什么,之后张麟轩规规矩矩地带在府中,也犯什么大错,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可错依旧是错,不说,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张麟燚不禁皱眉道:“小轩,你的齐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生如何讲解书中道理是一回事,至于弟子们如何理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兄长的眼中,小轩日后行事,或许会毫无规矩,甚至大错特错,可难道不是那些人有错在先?山中虎兽,本无害人之心,可猎人却又射杀之意。弯弓搭箭,设置陷阱,最后射杀虎兽不成,反被虎猎杀,难不成还要去责怪虎兽?”

“可我们与虎兽却有着最明显的区别!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我人族行事处处守着规矩,绝不肆意而为。人生在世,哪怕不能处处顾及他人,也要遇事多一分考量!之所以人族未曾与妖族混为一谈,恰恰就是因为这点区别!”张麟燚厉声训斥道。

张麟轩反倒冷笑道:“那是因为兄长与我都是人族,对人对事时,往往便会默认如此,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我身为妖族,岂会如此看待人族?那场被史官记在史书里的两族大战,曾耗费了无数笔墨,而其中有一段后来被剔除掉的文字,则专门记述了战败被俘的妖族,它们口中的人族是何等模样,以及那场大战又为何非打不可的原因。至于为何将其剔除掉,自然是因为那段文字简直就是在谩骂人族,骂的那叫一个狠,关键是我们这些后世儿孙看了,还真不见得能反驳什么。”

“哥,人面兽心这种话,还真不是前人吓唬后人。远的暂且不提,求凰如何?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发生的结果,竹芒书院是如何三番两次想要将她带走的,你不是不知道。要我说,日后哪怕是那个结果真的发生了,也是这群所谓的读书人逼得!我就不相信,让求凰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待在王府,不去触及那些昔日的往事,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张麟燚正色道:“就算儒家的弟子们行事有待商榷,可到底是再为万世太平做思量,以此来为人间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省的后人们还要整日担惊受怕。忧天下之忧,不正是我们儒家弟子该做的事吗,这一点,我并不觉得他们做的有什么问题。就事论事,你不能全盘否定他们,若是人人只居安,而不思危,那人间之覆灭说不定就在不就的将来了。儒家圣人有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正是如此。”

张麟轩依旧不屑,反问道:“忧天下之忧?先贤圣人们自然如此,可如今万年之后的我们,那些先贤们的所谓后世儿孙,当真还是如此想的?那位受万世读书人敬重的老夫子为何许久不曾在文庙出现,当真没有半分心寒的意味?还真是好一个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哥,舍小家为大家的事,我镇北王府当年已然做过一次了,之后便绝对没有第二次。”

兄弟二人,争锋相对,眼神中的坚决,如初一辙。

心中想法已然不同,哪怕争执再多,也是无用。

争执之后,便是沉默。兄弟两人谁也不愿再说什么,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如今之言,已然无用。

少年注定会以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回报”给诸如徐念那样的人,参与那场谋划的人,注定一个也逃不了,最后很有可能会一个不落地在酆都团聚。

沉默最终被张麟轩打破,少年说是要去看看那个一人双魂的白狐,不过他不建议自己的兄长去。

坐在椅子上,看着少年离去的张麟燚,不免有些颓废。记忆中的弟弟,不是这么个人啊,如今的他,怎么会让自己感到如此陌生。

一个少年不但没有朝气,反而暮气沉沉,如今更是满身杀气,这样的少年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张麟燚突然站起身,朝着少年大喊道:“小轩!你是不是去过荒原那一十三处绝境?!”

少年闻言之后,停了一下,不过却并未转身,稍后便继续向前独行。

屋内,留下一个满是自责与愧疚的兄长。

云端之上,与张欣楠一起旁观这场兄弟间争辩的灵主大人,不禁躺在白云之上,捧腹大笑,满地打滚。

张欣楠神色漠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云端之下,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剑客的心湖,犹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接下来少年的抉择,将会同时决定剑客的选择,不仅仅只是一个赌约那么简单。

书斋内,一位身着青衫的读书人,笑容和煦,此刻的他正在提笔书写一副字帖。原本一副好好的字帖,却不禁染上了一个稚童的口水。读书人不由得拿起笔杆,敲了敲他的脑袋,然后佯装生气道:“让你读书,又打瞌睡。”

稚童打了个大大哈欠,然后说道:“先生,我困吧。”

读书人微笑道:“困意袭来,要不要在坚持一下,也许下一刻就不困了呢?平静的湖面,当春风吹拂时,偶尔的波澜才是最佳。”

“先生,我听不懂诶。”

读书人揉了揉稚童的脑袋,轻声道:“没关系,反正下棋一事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的心思,自己又怎会不清楚,难得是他人能否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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