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
江叡没坐马车,独自往刑部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一路都在沉思,不知在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是否要将他回京来的所见所闻告诉她,若告诉她,是能让她认清顾楚钰,还是会让她更伤心?
江叡走了很久才回过神,发现长街空空荡荡,一阵微风都能卷起尘土散漫,即便偶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也是埋着头,脚步匆匆,好似怕撞见鬼一样。
不久,他的眼中出现一行黑影,那是隐月台的玄衣卫,正押着几个人朝他走来。
江叡驻足站在路中,目光随他们所动,等他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认出那几个狼狈的人犯都是他舅爷身边的人……
有人扭头之时也认出了他,挣扎着喊道:“殿下……殿下救臣啊!”
江叡神色凝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可顾楚钰的人,怎会把他放在眼里。即便大臣喊出了声,那些玄衣卫也置若罔闻,押着人继续前行。
江叡淡淡开口:“他们犯了什么罪?”
玄衣卫听见声音才停下,走在最后的人转身拱手道:“殿下,我等奉主子之命缉拿涉嫌买卖官职者,这些人都有受贿之嫌。”
江叡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主子的用意我等不知,我等只知奉命行事,告退。”
“殿下……殿下救我们呀……”
大臣们呼救的声音还充斥在江叡耳边,他转眼看去,那行人已渐行渐远。
江叡攥紧了拳。魏国公府的幕僚本就不多,如今平白无故损兵折将,难怪他舅爷会急火攻心,气得病倒。
他没想到顾楚钰会放着梅萧仁不救,一门心思地趁着这个机会大肆除异己,其为了掀这场腥风血雨,竟还冠冕堂皇地说告发小人是他舅爷的主意……
这个借口找得真是好。
江叡不禁冷笑,若论阴狠,整个大宁谁能及他顾楚钰半分!
刑部大牢。
梅萧仁拾起一根枯草,拿在手里编着花,未几,耳边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她顿了顿,抬起头,视线里出现的仍旧不是他。
江叡走到木栅前,看见狱中的情形,霎时皱眉。
“殿下,你舍得回来了?”梅萧仁浅浅一笑。
“小人……”
梅萧仁看得出江叡在担心,平静地道:“我没事,我在这儿很好。”
“被判了死罪还说你很好?”
梅萧仁沉下眸子,嘴角保持着淡淡的笑,“不是还没定刑期吗?”
“十日之后。”
梅萧仁唇边的笑一僵,顿了片刻后继续折着手里的花,好似心如止水。
“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你在这儿折花折草,他就会救你吗!”江叡转眼看向一旁,犹豫良久才再次开口,“我去找过他,他宁肯派千军打一个夏国,也不肯救你一命!”
梅萧仁默默折着花,她转眼数了数,身边有三朵,再折七朵就够了。
江叡本想让她认清现实,可是她不为所动,她打算从容赴死的模样,让他心里犹如火烧一样难受。
“我不会让你死的!”
梅萧仁闻得一声坚定的话音,再抬头时,木栅外面已经无人,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皇城,御花园。
打从江叡进御花园起,他的耳边就萦绕着丝竹管乐,他寻着声朝那莺歌燕舞之地走去,步履快如急火。
小人身负死罪还在狱中,玄衣卫在外面跟发了疯似的抓人,官吏百姓担惊受怕,闭门不敢出……上京城全乱了,而他的父皇还在宫里纵情声色,丝毫不管外面是晴还是雨。
江叡走入轩台,埋头拱手:“参见父皇。”
天宏帝坐在龙椅上,悠悠地吃了一颗怀中吴妃递来的青枣,然后才问道:“叡儿,你之前在闹什么脾气,为什么不回京?”
“儿臣没有闹脾气,儿臣只是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吴妃嫣然一笑,“陛下,依臣妾看,殿下现在也不会无缘无故回京吧。”
美人一点,天宏帝随之明白,松手放爱妃站好,沉着脸色问江叡:“你来找朕是想替梅萧仁求情?”
不等江叡说话,吴妃便先一步劝道:“殿下,你可莫要再以此事来烦扰陛下,顾相这几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大臣打入大牢,大牢都快装不下了,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也正为此伤神呢。”
江叡斜睨了吴妃一眼,又扫了扫周围那些乐师和舞姬,伤神就是这么个伤法?
只怕魏国公和顾楚钰斗得再厉害,他父皇也忘不了纵情享乐,朝堂之事能不管则不管,只要天下天平别打仗就是。
天宏帝见江叡还杵在那儿,招手道:“若无事就退下吧,你刚回京,好生歇歇,有空代朕去看看魏国公,就说他的难处朕知道。”
“父皇仅是知道有什么用,顾楚钰如此诛杀异己,人神共愤,父皇阻止不了就罢了,可父皇也要像他一样,残杀国之忠良吗?”
天宏帝“啪”的一掌拍在案桌上,怒道:“放肆,朕要杀的是损朕颜面、损大宁国威的逆臣,不是什么忠良!”
天宏帝一怒,乐声顷刻停歇,轩阁里安静得连带吴妃在内的人都心生畏惧。
江叡不怕,他看了看左右,不欲多说,只道:“父皇,你要杀梅萧仁的话,就连儿臣一块儿杀了吧!”言罢便拱手离去。
“逆子!”
哪怕他父皇在他背后龙颜大怒,他也走得泰然自若。
牢房里,几朵花被梅萧仁编了又拆,拆得还剩一朵,意味着仅剩明日了。
这些日子没有谁来过,连狱卒都极少从她的牢房外路过,让她的日子过得分外清静。
梅萧仁拿着花走到木栅边上,发现远处的牢房不知何时已经关满了人,但她周围的两三间依然空置,难怪她不觉得吵闹。
梅萧仁站在木栅后,关在那里面的人也能看见她,不过他们大都不屑地瞥过了脸去。
她觉得他们有的人看着眼熟,像是从前在魏国公府见过的几个大臣。
他们因何入狱,她不得而知,但他们总不至于像她一样时日无多……
梅萧仁沉下眸子把玩着手里的花,俄而垂下手,花便从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