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萧仁去到监工议事的棚子里,坐下来喝了口热茶,听他们禀报近日来的事宜。
可他们在说来说去,无非是在诉苦,说他们工部一向只听相府的命令,但是这次的事,相爷又没多交代,他们只好照陛下的意思行事,不是有意要听魏国公府的话。
梅萧仁捧着茶盏暖手,对此不置一词。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追究孰是孰非没有任何用处。
在其位谋其事,她只管做好上京府署分内的事,再者,她一向不干涉楚钰理政,怎么处置工部,楚钰自有决断,她不用置喙。
梅萧仁从前觉得国公大人有时为了名声,做的事实在过火,比如送昊阳去和亲。没曾想,他在表面上注重名声和民意,让百姓对他极为拥护,可背地里做的事,却实在令人寒心。
还有一个人,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恩与仇都已经淡化,无论他做什么,她心里都不应再有波澜,可是今日,她看见叶知的时候,心底亦如霜风掠过似的发凉。
如此失望,是因为她还记得他从前的样子。
无论他当初待在她身边存有什么目的,他当师爷的时候,也是一个受秋水县百姓敬重的好师爷。
梅萧仁迟迟不说话,在座的官吏们都有些心急,生怕府尹大人不肯听他们解释,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辩解。
梅萧仁漠然起身朝帐外走去。
官吏们忙劝道,“大人,外面天寒,大人还是在帐中歇息吧。”
“外面的人都没歇,本官在这儿歇什么!”
梅萧仁走回风雪里,见无数的人影在废墟上晃动,人比先前要多,有不少是魏国公府的侍卫。
未几,她在来来往往的身影里发现了叶知。
他已放下国公府公子的身段,与众多官差一道在废墟上救人。与叶知的举动截然相反的是吴冼,他正坐在一旁遮风挡雪的棚子下看着他们忙活。
越来越多的人被救出来,梅萧仁让下属去请城中的大夫们来给他们治伤,在大夫赶来之前,她让人找来了金疮药和细布,带着下属们先行给他们止血包扎。
废墟上,叶知在跟着官差们一起抬倒塌的砖瓦木梁。
他曾怨上天不公,但上天对别人又几时公道过,他当初没的是前程,如今这些人没的是命。他还有机会为自己讨公道,而这里有多少人丧命时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叶知几番转身都看见一个人影在受伤的人群里忙碌,那身墨绿官服,是天底下多少读书人望尘莫及的东西,得到它的人都将它视若命根,可那人却蹲在伤员堆里,给他们上药包扎,由着贵重的衣袍沾染血污。
在梅萧仁眼里,民为重,他一直都知道。他是恨过梅萧仁,也曾佩服过,若再加上些恩,就成了他当初除了不服气之外的不忍……
“公子,你手受了伤,去歇歇吧。”
府里的侍卫提醒他时,叶知才回过神,看了看手上那道被碎瓦划开的血口子,只道没事,然后继续沉心于救人。
半个时辰后,梅萧仁的下属找来了几个大夫,接替他们救治受伤的劳工。她又从衙门调来一波官差,与正在忙碌的官差们替换,轮流搜寻,以免人还没全救出来,又累垮了他们。
梅萧仁得了空,回头看向废墟,见他疲惫地走下来,挽起的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清晰地看见他手臂上有数道伤痕。
她折回大夫那儿,拿了金疮药和细布。
叶知走到棚下休息,她跟在后面,趁他坐在桌旁,伸手去拿水杯之际,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拔开瓶塞,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
这是世间最常见的金疮药,洒上去会痛,她也曾领教过。她见叶知的手微微抖了几下,抬起头,立马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皱着眉,看着她。
梅萧仁面无表情,道:“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谢谢你没向有的人一样,全然不知良知为何物。”
她沉下眸子,继续给他手臂上其他的伤上药。见叶知不排斥,她便坐下,如照顾其他伤员一样,细细的对待他的伤,在他手背冒起青筋时,朝着伤口吹了吹,以缓解疼痛。
叶知手臂上最深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梅萧仁拿起细布替他包扎,神色淡漠,一言不发。
“大人,相爷来了。”下属在她身边道。
梅萧仁一边给细布打结,一边回头,看见楚钰站在不远处,周围的人都在向他行礼。
她今早起来没见过楚钰,听说他一早就出了门,现在应当是得知此事后特地过来的。
她给叶知包扎完,起身去找楚钰,听闻叶知在她身后说着:“多谢。”
梅萧仁仅是脚步停留了片刻,没有回头,道:“不客气。”
叶知默然看向那个朝顾相走去的背影,眸色早已黯然下去。
梅萧仁走后,叶知也跟着出了棚子,吴冼还在坐在桌旁喝茶。
他满面春风,长长地叹:“刚才真是好一出故交情深。”
旁边的随从不解:“公子,梅府尹和叶大人不是仇人吗,梅府尹害得叶大人失了功名,叶大人又告得梅府尹被革职,可为什么他们见面就跟没事人似的?”
“叶知从前失了功名,但他现在是吏部主事,又是国公大人的义子,他当初就算靠着功名当了官,能有现在的荣华?”吴冼淡淡道,“这叫因祸得福,他还怨什么。”
吴冼又言:“梅萧仁是被判过革职流放,但他若不是因为这场祸,能引得顾相为了包庇他而留他在身边?如今他当上上京府尹,不也是否极泰来?”
“公子的意思是,这二人不仅不恨彼此,还都念着往日的情谊?”
“他们念不念从前我不知道,现在不念也没关系,我会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慢慢念起来。”吴冼脸上的笑意加深,接着说,“叶知若念梅萧仁的情,念到甚至不惜为了梅萧仁忤逆国公大人的话,那国公大人还会继续器重他吗?”
“公子英明,这招不仅能让国公大人对叶主事死心,还能让丞相大人对梅府尹同样也……”随从顿住了,望着前方笑道,“公子方才没瞧见,相爷见到梅府尹在给叶主事治伤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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